严冬冬
1984.11.16 - 2012.07.09
自由登山者,自由职业翻译
自由的异类——悼念我的同班同学严冬冬 王凯
- 发表时间:2012-07-12
- 王凯
严冬冬是我们生14的人。上一次我见他是在2005年我们毕业的时候了。园子里的人都知道,生14代表着2001年入学的生物系第四个班。我是生14最后一年的班长。我们班的口号是“爱你一生一世”。
老实说,要不是严冬冬于我有恩,我其实跟他交集不多。中等偏上身高,壮实。普通人往往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他不修边幅的样子。其实也不对,园子里不修边幅的人多了去了,并且他似乎总是留着寸头,可就是这个寸头如果加上不知多少天没洗澡照镜子,就给人一种不想凑近聊天的感觉。如果脸都不注意,衣着就更别提了。登山协会的T-shirt,灰色的冲锋衣,健美裤(也许是登山专用裤)。那健美裤总能衬托出他肌肉厚实的大腿。衣服从来不洗,不洗的衣服就往宿舍地上一堆。恰恰他的床位就在他们屋进门右手第一个,所以一进他们屋就是一股刺鼻的鸡粪味儿。他的对面床铺,也就是进门左手那位,是个北京的小帅哥,皮肤白,穿着好,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使劲喷香水。于是,屏住呼吸,打开他们屋大门,走进一步,放开呼吸,慢慢把头从一边转到另一边,你能体会到嗅觉上的共振效应。
他老是笑着,挺和蔼的,并没有因为块儿头给人什么压迫感。话不是太多,班里举行的活动不算太勤但是拉上他他肯定来肯定帮,班上人缘一般,跟几个人特别铁。印象有一次工作的交集是他大三前期担任生物系BBS我们班版的版主。也许人从来不收拾自己的屋子就会有精力把别人屋子打扫得特别干净,他总是特别勤快的归类贴子,收入精华,删除水帖,合集讨论。结果看着邻居班级的贴子数量蒸蒸日上,而我们班的原版帖子和精华区相差无几,我们便向版主提出抗议。最后抗议生效,他也悻悻辞职,也许是专心他的登山事业,也许没有也许,是肯定吧。
我说他对我有恩不是因为他临毕业时把一双新的原价1000元的登山鞋卖给我250元还特高兴的回屋大声说我有钱了我有钱了,而是在我们班对外最后一场篮球赛中投中了最关键的一球。我们班打篮球的特别少,所以在系里的联赛中都是被虐的份儿。但丢份儿也要上,这你知道。但但丢份儿丢了太多次,你就太想赢,尤其是班级历史上最后一场。最后一场,我们一个毕业班跟一个大一新生班对阵。最后五秒钟,打成37:37,我有两次罚球,结果我都罚丢了。最后两秒钟,他抢到了篮板球,对手在他身上犯规,他罚球。他之前没怎么打过篮球,是被我硬拉来的。他罚进了一个!比赛结束。那场比赛,我是队长,我得了37分,但他得到的那一分对我和对我们班都价值连城。没有那一分,我会悔死的。之后,我们以一班之力在他已毫无控制的BBS上灌水1400多贴,堪称生物系一绝。
其他的,就跟他在西门吃过一次烤串儿,很能吃肉。再之后,大家各奔东西,也断了联系。听说,他继续爬山,当时心里也不知道怎么评价,因为也不知道这样的生活如何过。生物系也没教过投入和产出,预算和支出。就觉得很酷吧。反正园子里什么鸟都有,见怪不怪吧。再然后,就听说他似乎当了什么户外教练,心想,真牛,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再再然后,就听说他过着黑白颠倒的日子,白天睡觉,晚上训练+翻译。翻译是他养家糊口的差事。再再再然后,从新闻里看到他护送奥运火炬上了珠峰,虽然我们可以批判性的看火炬上珠峰,但不可批判性的看个人上珠峰,那是要翘大拇指的。我当时狂喜不已,群发短信,深以有这样一个同窗为傲。再再再再然后。。。我知道,我要是再这样措辞,你该打我了,于是,便没有了再再再再。。。虽然,我很想。
他那样的登山,呵,是个什么感觉阿?我打死也想象不到。我最长的一次登山是在拉萨市郊爬一座郁郁葱葱的山头,绝对海拔也就1400米左右吧,相对海拔刚过5000。因为缺氧,丢人了,上去5个小时,下来连滚带爬3个半。穿着他打折卖给我的鞋。第一印象,安静,没风的时候能听见心跳,呵,可能也是我没出息稍稍运动就大喘气吧。第二印象,思维停滞,跟你早上起来冲澡时候灵感迸发是两个样儿。或者说心里想的就是继续向前还是放弃。好在那山不高,好在我还知道一旦开始就不要放弃。时间过去了,事情完成了,坚持下去,就这么简单。我相信,我们每个人都有那些咬牙坚持完成事情的回忆,完成了对自己是多骄傲啊。我反正是乐呵了好多天。爬成他那样,相信此生也无憾了吧。他眼中的景色是我这辈子都没有见过的吧。他眼中的城市生活也许也是另一番样子吧。
也许会有人问,他的死是不是有价值?算了,你我都知道,我们不是他,我们也无从知道。又有人说,对父母怎么负责?自然要向二老鞠躬安慰。我不知道怎么说。我只知道,当一个人发现一件自己真真切切爱的事情,是会不顾一切的。谁多少都背着父母做过一点叛逆的事儿吧。可能还有人说,至少不该拿生命开玩笑?我说,没有爱到死去活来不知道是生命给谁开的玩笑。我怎么知道他真的爱登山?清华生物系本科毕业的不出国不推研,除了挂科的毕不了业,就是异类寻找自己的爱。
(这个时候,上面说的那个北京帅小伙儿,严冬冬的大学对铺,在班级邮件上留言:Miss him. Bless all those
who lost a good friend today. RIP.)
其实,说异类,也不是。严冬冬追求的跟我们无异。身体自由,财务自由,精神自由,总有一个自由是我们想要的自由吧。不多说,看看严冬冬2011年自己写的吧。(http://news.sina.com.tw/article/20120712/7303584.html)
“忽然間我發現,原來我已經擁有了自由的生活,儘管收入不多,但我可以自由地安排自己的時間利用和生活方式,什么時候工作,什么時候訓練,什么時候登山。更重要的是,我可以自由地去登山──不僅有時間,有贊助支持,而且也開始有能力用我想要的方式完成那些我想要的攀登。當然這種能力還需要培養和提高,直到今天仍舊如此,但我的生活軌跡讓我越來越能夠專注于訓練與攀登,在接近心無旁騖的狀態下追求進境。自由自在地安排生活,自由自在地去登山──幾年前那個簡單而又無比遙遠的夢想,居然就這么在不覺間變成了現實。
自由,它是如此寶貴,如此令人向往,要得到它所需付出的代價,通常也無比高昂。我不得不感慨自己的幸運,儘管一開始是在迷茫中摸索,卻幾乎完全沒有走彎路,沒有經歷什么打擊與挫折,衹用了很短的時間、付出了很少就得到了這樣的自由。”
看完之后,我多少有点释然,不那么悲伤。身体自由,财务自由和精神自由,他都拥有。生命有多长和活的有多好,他至少做到了其一。我们呢?继续努力吧。至少,少点争论吧。看到自由的异类,我愿意低下头,说:
严冬冬,爱你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