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冬冬

1984.11.16 - 2012.07.09

自由登山者,自由职业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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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冬冬印象 王倞

  • 发表时间:2012-07-14
  • 王倞

    11日傍晚,偶然在微博上看到一位清华校友转发冬冬登山出事的帖子。我瞬间凌乱了……
        
        思绪回到11年前的秋天,我作为提前到校的学生党员在东操迎接同班的新同学。我很努力地去记班里30多人的名字和老家。那时对冬冬的印象,就是一个白白胖胖文邹邹的高材生——当年班里状元很多,所以对很多人的记忆不是名字,而是xx市状元。所以冬冬也就不是冬冬,是鞍山市状元。

        刚刚开始集体活动的时候,对冬冬印象比较奇怪。他不像其他同学那样眼里充满茫然,而总是嘴角挂着一点羞涩的微笑。然后你和他说什么,他也不看你的眼睛,就是滔滔不绝地讲他的一套理论。他很健谈,也很善于接下茬和与人辩论。参观校园的时候,他总是笑眯眯地冲在前面,老同学讲一个景点,他就冒出一堆奇怪的问题,或者微笑着挑战人家话语中逻辑不顺的地方。然后他特别爱说“怪”这个词,将班里一些人唤作“x怪”或直接简称“怪”,甚是搞笑。

        后来走访男生寝室,看见冬冬那个房间窗台上摞满了英文小说。他们同屋的人说,这个都是冬冬的书,他可不得了,读起来快得很,一夜不睡觉,就可以消灭一本。再后来,在班级的日志本上,总可以看到带有Vstarloss签名用蓝色墨水钢笔书写的各种英文留言。Vstarloss应该是他高中时创办的英文报纸的名字。冬冬的字很大气,文笔也十分流畅,不论中文还是英文。我开始觉得,这是个才子,但是清华才子才女何其多,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凡的一面。

        大一下半学期,渡过了新生入学的不安时期,我们开始参加各类社团协会。和同宿舍的一个姑娘一起报名了山野协会,没有想太多,就是觉得一直在城市里长大的,能有个机会锻炼身体,然后出去走走,挺好,而且招新的学长学姐都特别热情,浑身散发着我很喜欢的力量和气场。不久我们如期参加了招新大会,碰到冬冬,我不免有些惊诧。因为他在我眼里真没有什么运动细胞。但是惊诧的心情很快就被会场里热血的气氛盖过了。我们看了一段关于雪山的视频,视频的配乐是伍佰的《白鸽》。视频结束的地方,有一句话:“每个年轻人心里,都有一座雪山。”我说不清,是视频里的风景,还是配乐,还是那句话深深地触动了我和在座的每个人。

        那时候训练很疯狂,我甚至可以每天55分钟跑十公里,再跑跑台阶。大二那年,我和冬冬一起入选去小五台。那时候,冬冬已经成长为了一个副领队,身材感觉壮实了许多,而且肤色变黑了不少。他说话的表情方式没有变,但是人比一年前沉稳了许多。我那次身体状态很不好,路上开始有些腹泻,刚进山不久就踩到了一个浮满落叶的小水塘里。右腿没到了膝盖。我怕落下队伍,匆匆换了袜子就穿着湿裤子一直走到了天黑。山里很冷,走到露营地的时候,我的裤子已经结了薄冰,右脚疼得厉害。冬冬看我这个样子,就让我坐在一旁休息,准备睡袋。我看他手脚麻利地准备gas,烧水煮面,突然觉得这个人变了很多。那天晚上我和他还有另一个男同学挤一个帐篷。我心情很差,觉得自己很弱,冬冬宽慰了我一番,说明天一切就好了。

        第二天醒来,果然感觉好了一些,便背起11公斤的包跟着队伍继续往山上走。小五台的景色很美,山下绿树成荫,山上却有白雪覆盖,但是美景的背后是来自自然的挑战。上午的一段路很难走,碎石坡上盖着白雪,上升800米的海拔。冬冬安排我走在队伍中间,可是我到1/2处时落到了最后。整个人感觉非常没力气,脚下也开始打滑。冬冬不知道哪里找来一根棍子,让我拉着一头,他拉着另一头,走在前面:“我不会让你掉下去,但是你得走得快一点,全队都要被你拖下了。”他帮我踩实每一步,让我不用自己找地方落脚,直接跟着他的脚印上山,并且他会时不时和我说句什么。但我的眼里只有白雪、黑石和冬冬的脚印,能感觉到的只有心跳,然后脑子里一片空白。

        到了这一座山的顶,我已经彻底瘫软了。风一吹,我背着大包就开始在山尖上晃悠。队里开始讨论,让我和另外几个身体状态不行的下撤。冬冬的话我印象很深:“坚持是好的,但你现在体力的确太差,继续往上走太危险,并且会拖累队伍。”我仔细想了想,同意下撤了。

        此后因为各种原因,我逐渐淡出了协会。青春里面最热血最疯狂的年月也就此告一段落。和冬冬虽然同一个班,但是之后交流也不是太多。大学最后一年,当班上几乎所有人都在写PS申请学校的时候,他已经非常明确要往专业运动员方向发展。有很多人觉得他疯了,但是我一直相信,他会得到他想要的。因为从过去的交往中我知道,他是一个热血的人,但不是一个冲动的人。带着这样强烈的理性和清晰的愿景,实现理想只是早晚的事情。

        本科毕业我就离开了北京,工作四年之间,和冬冬没有联系过,但是因为和他一同租房的室友经常通信,他的消息也一直没有断。08年我偶然在新闻里看到“清华大学学生严冬冬”送奥运火炬上了珠峰,马上激动不已地和同事们分享:“一边翻译一边养活自己一边攒钱登山同时坚持训练,所有的苦和累,他真的熬出来了!”

        最后一次和冬冬通电话,是在10年我创业刚开始的混乱时期。“我是严冬冬,听说你开了个饼店,真是太好了!我觉得这样真好!我想问你能不能做一个酸奶派。我在拉萨吃过,那是我最喜欢的甜点。今天协会老人在清华这边聚会,你带着派一起来吧。我付钱!”他的声音一点没变,也还依然保持着过去的节奏,还有那能让你听得出来的微笑。我能感受到,他是真心地为我开店这件事情开心,也是真心地想吃这个我听都没听说过的酸奶派。挂下电话,我用尽我仅有的7个小时和Mark一起来试验,废了无数酸奶,怎么也不对劲。我上百度搜了一大圈也没找到这派大概长什么样子。于是我郁闷地打回给他:“冬冬,我这么快真的做不出来啊。。。你什么时候离开北京?”“明天一早,那没关系,下次我回来时间长一些了给你打电话,你们一定要卖酸奶派,太好吃了。”不久前冬冬关注了我的微博,我俩在微博上聊起来那个酸奶派,他说等夏天登山回来的……

        所有的这些,在脑子里像电影一样回放了一遍,然后我看到协会老人的微博上也都是这个消息。我拿起手机,给我们班那个冬冬的室友发了一条短信:“冬冬遇难了”然后我听了20多遍《白鸽》,直到那个室友打过电话来,我们一起在电话两端泣不成声。

        在我创业的路上,很多时候,冬冬就是那个拿着棍子拉我上山的队长。那些山野里的经历,那些跑到脚指甲盖废掉的训练记忆,像是化作了一种潜意识,推着我一次一次冲破自己的极限,也同时告诉我自己,什么是不可超越的极限。能死在自己挚爱的事业里,是幸福的,但是我还是忍不住难过和为他惋惜,忍不住惦念他的家人。我写下这些,一方面把自己的哀伤写下来,然后放下,去做一些对他对我都更实际的事情;另一方面想让自己在5年以后10年以后不会忘记,要去关心一些需要关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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