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冬冬

1984.11.16 - 2012.07.09

自由登山者,自由职业翻译


目录
  • helangturtle-我的冬冬

  • 发表时间:2012-07-12
  • 我的冬冬

    是的,是该到了接受事实的时候了。可今晚注定还会是个不眠之夜,那么干脆就让回忆恣意流淌吧。你是我的冬冬,是那个一堆稀奇古怪理论的冬冬,是那个只穿红色衣服从不吃猪肉的冬冬,是那个意气风发、一生只做一件事的冬冬。
    2004年11月一个清晨,路灯昏黄的东门外,第一次见到你。那是我第一次协会的活动,你是队长。你穿着标志性的红色冲锋衣,走路如风。你常傻笑,说话斩钉截铁,尤其是涉及到对猪这种动物的否定上。你认为猪是一种好吃懒做的动物,而你是异常勤奋上进的人,自然完全容不下。那天阳台山上风很大,健硕的苏大也被吹得飘来飘去,你的脚步确一直那么坚实。
    2005年的1月,隆冬的小五台。傍晚进山,天黑了郝亮让你向前寻找营地,我自告奋勇跟上。头灯照不清冰雪覆盖的小路,只看见你的双脚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晃着。我跟得很吃力,那时就留下了这个印象,仿佛你的双脚永远都会在我前面一样。事实也总是一遍一遍这样重复。
    5月,还是小五台,四天三夜的完美生活。我跟你一个帐篷,你的袜子确实出了名的臭。你还睡得特别死,郑洁睡不着把我叫醒聊天,你却在旁边呼声震天。那次你带着DV,穿着某款军绿作训鞋,跑前跑后的拍摄。你当时的理论是,军胶能锻炼脚踝的力量。关于装备你成套的理论太多,当然每个时期你的理论都不太一样。
    7月,永远的念青唐古拉。我是A组的新人,你是攀登队长,A组负责人。凌晨4点,我们从6500米的帐篷出发冲顶。我状态不好,因为连续5天没下高山营地,每天都因为高反呕吐,跟着大家走得很吃力。边修路边慢慢的往上走,在6800米的大平台,所有人都坐下来休息,我吐出一堆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时雪从对讲机呼叫什么情况,我说你们往上走我自己下去,小龙说要么一起上要么一起下。你最终拍板,所有人下撤。这是你经历的第四座雪山,所有人都明白四次都没到顶是什么滋味。我敬重你,从那时候开始。
    然而我还是愿意更多的把你看做个小孩,一个纯真的从不会说半句谎话,一个只知道追寻梦想的孩子。不到28岁,你比所有人都成熟,但是你也比所有人都单纯。
    离开清华,漂了两个月之后,你还是回来了,一个人搬进了14号楼楼顶的活动室,你跟那里面脏乱的环境倒是配合得很好。突然你成了我的部员,还做了次探路的队长,完了就告诉我不会再做了。那时候我大概感觉到了你心里的复杂情愫,既感情上依赖于协会,又希望自己早日离开去外面闯荡。楼顶住了不久,小颜清理办公室,把你赶了出去。西门外的小平房里,你跟moji小龙挤在一起。我喝多酒吐脏了你的新睡袋,他们说你睡袋很臭,恐怕也有我的功劳。
    06年5月,开始筹备登山。我做了队长,你已离校,以技术指导的名义归队,清华登山队历史上的第一次。到现在你还是夏季登山有过的唯一技术指导,我只做过冬季登山的。挥汗如雨的初夏,我、你、李鹏还有moji搬进了楼顶,开始群居生活。moji一天重复500遍的播放《玻璃杯》,你则整天坐在你的电脑前,也不知道你在干嘛。后来我才知道你对游戏的着迷。
    出发,你是前站,为了省钱,住在没有窗户的小旅馆里。大部队到成都,看到你们在那样环境中住了那么久,很心疼。山里,你肯定在最前面,过裂缝,过雪桥,爬冰壁。那大雾弥漫中用对讲机共唱起《白鸽》,是我在队里最美好的回忆。下山了,你说,你后悔没有为C组争取冲顶的机会,我无地自容,做出决定的我,远比你应该感到惭愧。
    淌过无数条冰川河水,你总是第一个过河,然后又总是放下包,重新回到水中,来回保护其他队员过河。是的,你总是这样,你的队友永远不用担心被你抛下。但是现在,你最终还是把我们都抛下了。
    下半年,你开始有点着急,因为你登山梦想,看着是那么的艰难。刚开始做翻译的收入并不多,还要购置很多不菲的装备,确实过的比较窘迫。之后机缘巧合,你进入了奥运火炬主峰集训队,开始跟外面封闭的日子。再往后这两年,跟你见面很少了。那段时间你热衷更新你个人文集,经常过去看看,知道你在干什么,也就如此。
    08年5月火炬珠峰,坐在电脑前,一直看直播,电视里没有你的画面。不停的搜集消息,最后从在本营的小朱那确认,你在支援组,已经登顶。所有人都为你欢呼。也许这只算是一场政治秀,但是对每一个参与的个体,依然意义非凡。返回北京,我没去机场接你。算是我自己心态不好吧,共有同样的攀登梦想,你却让我感到惭愧。
    然后你又搬回了北京,上地的一栋单元楼。你蜗居在一个小阁楼中,无论大小,你都有能力将它搞得一样脏乱。8月,我决定去小五台一日连穿,你决定提前两天一个人带着帐篷上山,你说想体会一下一个人的感觉。奥运开幕式之后,凌晨4点,我一个人从赤崖堡出发上山。中东山脊上大雾迷漫,当我在远远看见前面一个人影时,我知道那就是你。然后你陪我往返南台,再从西台下山。一直走到晚上11点,我的脚上磨出大大的水泡。你在我前面慢慢带着我走,那个你的两只大脚的镜头,又一次印入了我的脑海。
    我们也发展出了另一项共同的爱好,骑车。老地方是香山,你偏爱半夜骑车爬山,你的作息时间一直都异于旁人。我受不了这个时间。于是我们通常都傍晚出发,以马道和防火道为主。骑上山顶,看看日落,暮色中下山,吃个晚饭,然后各回各家。说起体力,我跑步是比你强,但是坐上自行车,怎么都要比你慢点。偶尔会骑一次越野小路,你说搞这个太容易受伤,影响登山,不能常搞。
    搞这个字,不知道啥时候就成了你的唯一动词,去登山说去搞这个山,去骑车会说去搞个马道,连吃饭吃火锅都是说去搞个啥。然后10月,我们去搞了三夫越野三项赛,你搞骑车,我搞跑步,然后两人一起搞的漂流。比赛前,你说你和周鹏商量好了,以后的登山组合会叫The Free Spirits,所以我们也用这个名字报的名。The Free Spirits,自由之魂,你一直都是自由的。
    漂流完了都完全湿透,10月下旬的密云,我们都冷得像快要失温一样。上岸,我全身战栗,你大腿抽筋,手拉着手跑过最后的100米,这样的感觉,一生难忘。
    次年1月,我在之后去了双桥沟,第一次来这个中国攀冰圣地,所以说我什么事情都是跟着你啊。住在老幺家的旧木屋里,形影不离的攀了10来天冰。我俩水平近似,只能搞搞简单的路线。后来周鹏过来,爬了“牙签”,你自不量力跟攀了细的那根签,结果没上去。第二天坐车路过冰瀑,长焦镜头拉近一看,细的那根已经断了,三个相互庆幸了一番,还好没有早发生几小时。
    接着我和你翻山去毕棚沟,参加清华登山队的训练。老幺一早把骑摩托车我们带到双桥沟沟底,深雪,乱石,走到黄昏才爬到垭口。下垭口时遍山金黄,美丽无比。这天,又走到了11点,我从队里借的双层高山靴,笨重异常。你走在前面,又是那个场景,昏暗
    的头灯光中你的两只大脚。
    09年7月,阿妣山西壁,我的第一次技术攀登。细雨绵绵的下,到了山上变成细雪。一路走小的流雪不断,大雾迷漫,翻上山脊,撤吧,离顶还有150米。下撤的时候随流雪滑下,你用绳子拉住我。回到营地,扣上保护,准备休息。很快就一阵落冰砸醒,你被砸到头盔,实在是太懒,我俩摸摸头翻身继续睡。半个小时后第二阵落冰,你又被砸到肩膀,这会再躺不住了。逃到下面的一块大石下,打好塞子,吊着继续睡。小雨淅沥,睡袋湿透,你居然还睡着了,还打起了呼噜。
    那段时间开理事会,常常吵到凌晨。开完了其他人昏昏欲睡,你却是精神抖擞。我们少不了的保留节目找个地方K歌到天亮。你是男麦霸,支荫是女麦霸,你俩配合唱英文歌是一绝。你必唱的几个歌手,第一信乐团,第二汪峰,第三Cranberries。我听汪峰的歌,也是受你影响。
    10年1月,继续双桥沟攀冰和带队里的训练。老幺家的新屋盖好,睡在床上的一大堆装备中,同屋的还有李兰和李国伟。你那时热衷于五色山中,天天都上山侦查,没一起攀几天冰。印象最深的居然是日隆镇上美味的鱼肉和路边理发店的集体理发。这么多年,你对清华登山队的训练倾注了无数心血,队里的很多第一次都是因为你我的坚持而开创的。以后会怎样,真的不得而知了。
    之后见面,除了开会K歌,似乎很少了,印象中似乎只有一次一起白河攀岩。6月底,我毕业前最后一次会。结束后北门烧烤,支荫从美国回来,老钱从深圳回来办签证,李鹏也奇迹般的出现,难得一遇的巧合。凉爽的夏夜,一帮子人从北门走到南门,在文津的KTV刷夜。第二天天亮,各自散去,你大概是忙搬家去密云的事,没想到,这就是永诀。
    之后我来到这个遥远的北欧小国,两年间回国数次,你都在山里或者路上,再也无缘见过。网上有时候会有联系,五月时我说想掺合你们的阿尔卑斯,工作原因,终没能成行。
    我现在也喜欢红色的冲锋衣,喜欢跟你听一样的歌,跟你用过同一款背包,我的攀登理念,也大部来源于你。这辈子,对我影响最大的事是登山,所有登山者中,对我影响最大的是你。其他所有人加起来,恐怕也赶不上你对我影响的一半。
    眼睛红了湿了好多次。慢慢的写完,慢慢的回忆,尽然,现在可以苦涩的笑出来一点点了。是的,你是流星,但是你一定是最亮的那颗。
    你是我的冬冬,我的队长,我的老师,我的搭档,我的兄弟。
    我知道,将你铭记,唯有继续攀登。

    何浪
    2012年7月13日
任何与本网站相关事宜,敬请联系 Remembering.dongdong@g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