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冬冬

1984.11.16 - 2012.07.09

自由登山者,自由职业翻译


目录
  • 2005念青登山日记

  • 第一次亲密接触·VstarLoss 2005登山日记


    首先说一下这个日记为什麽采用如此标题。
    我在协会四年登山科考,第一年的宁金抗沙虽然是队史上时间最长的一次登山,但我自己因为状态等原因,主要在跟C1以下的草甸和碎石坡死磕,那个绝望碎石坡我完成过5次,应该是那一年队员中最多的,但雪线以上的经历,只有唯一的一次运输上临时C2(6400)而已,连雪地上的步法尚且没有走熟,更毋谈对冰雪环境的了解和熟悉。第二年的桑丹康桑科考,上了那麽一次C1,不过刚过雪线不久而已。2004各拉丹东本来踌躇满志,但进山的不顺和后方的剧变,加上在山里仅有的六天中五天都是阴霾密布乃至霰雪纷飞,仅在能见度几十米的浓雾中结组上过一次5900,甚至不知道走过的是什麽样地形。
    而今年的念青中央峰,则是我第一次得到机会,“真正”连日在雪线以上作业,“真正”把登山的技术拿出来应用在实战中。之前甚至没有在雪山上修过一段路绳、打过一根锥,而今年则不仅仅是得到这些操作的机会而已,而是想不顶上去都不可能!最后的结果,在四年的登山科考中,今年是最爽的一次,虽然随之的消耗和疲劳也是从未体尝过的(这一点大概全队皆然),然而攀登本身带来的纯净的快乐,即使现在慢慢回味,仍然是件很爽的事情。
    我会整理7月2日进山到7月13日出山之间12天的日记内容,把日记本上的草稿增补之后再发出来;进山前和出山后的日子,感想虽也不乏,然则多与登山无关,而且密度相对实在太稀薄,不足以按日记录。至于出发前开始随手涂下的协会回忆录Pilgrimage系列,我会争取在八月中旬前把它一并全部补齐,毕竟剩下来最后一年的内容不多,要不了三五篇就可以一直结束。

    7月2日·进山,建立BC
    7月1日,大部队留宿当雄,我和何浪以及三名教练携所有装备宿在牦牛村。由于持有03年西藏登山大会时登协、藏队和登山学校联署的批文,这里的藏民关于牦牛的价格态度很强硬,无论去附近的什么山,都是65块钱每头每次,每3只牛或2匹马配一名牦牛工/马工,
    出一次工的价格与牛马相同。最后不仅无法拿下价格,而且还告诉我们尽管从前一天起就开始集结牦牛,但由于散放在外面的牛收不回来,次日只能有15-20头左右的牛马驮运物资。
    2日一早,起床时大部队的卡车已经在帐篷外轰鸣了。拔了临时支起的一顶本营帐篷,重新打好编织袋和托包里的物资,然后按前一天晚上已经理好的清单,把建立本营和C1必需的装备物资以及技术装备,理出15只牛刚好背得下的若干包。由于藏民和牛马来得迟,留下时雪、王晟、李丹宁,和教练一起盯托包装载,其余队员背上大包,先行出发。
    所有队员全部背大包进山,在近年的队史中似乎没有发生过,之所以这样,也是因为牦牛那令人咋舌的价格。早上八点半出发,第一个小时之内队伍还能保持紧凑,之后就逐渐开始分散开来,聚集成几个梯队。进山的路只要找对了地图上的爬努曲和相关的山沟,就几乎绝不可能走错,而且河畔有小径,不知是牧人的道路还是前人登山的结果。然而由于有负重,速度实在慢得可以。
    紧跟着我的第一梯队,队员包括李鹏、商瑜、四百,我们维持匀速前行,大概每小时爬升100米左右,每50分钟左右休息5-10分钟。行进了5个多小时之后,GPS坐标对应的地图位置接近了之前apple标出的本营,我开始有些过于心急了一点,行进路线偏离了河谷,在右侧越切越高。到了一处乱石坡,没法再横切走下去了,而营地又迟迟不见,考虑到后面三名队员走这个碎石坡可能比较危险,只好让他们原路下去,到沟底后再上行会合。我自己从碎石坡向前半切半下降到沟底,开始等待其余的队员。
    这时候爬上一个小山包,突然就看见迟于我们两个小时左右出发的牦牛队,已经从可以看到的河滩上远远地很快的接近。由于不能确定03年登山节的营地是否合适,我必须比牦牛早到,所以对讲机报告了情况之后,就拼命加速往前赶,终于赶在牦牛前面到达一个广阔的平台,很明显这就是03年登山节的营地了。放下包,牦牛队几乎是立刻就追上来,就这样我第一个到达本营营址,耗时达七个小时,从早上八点半到下午三点半。后面跟牦牛队一起出发的时雪他们时间上也不会快过六个小时,负重进山和01年的(应该是)空身,差别是相当大的。
    跟会点汉语的藏民说,我往前空身走一些,侦查一下01年的营址,不要卸牛。藏民说尽快,因为牛都累了。于是只拿了GPS、对讲机和杖,向前走了大概几百米,一堆石头,应该就是01年的营址,不过排水沟之类的痕迹一概没有。这里离水源近一些(这一点是后来才知道的),但是不够开阔,而且离C1相对较远(这个倒是当场即可判断明白,而我们的计划就是要尽量赶、咬死好天气周期,所以路线能短100米就是100米),于是商定BC营址就选在03年登山节的营址。
    想帮着卸牛,但是因为穿着红色冲锋衣,藏民不让我接近那些牛。这个时候体能消耗也比较大,慢慢的把已经卸下来的包拖拢到一处。第一梯队剩余的三个人很快上来了。选好一块地方作为本营两顶帐篷的营址,开始去跟环坐在那里似乎在开什麽茶话会的藏民们说,能否帮我们搭一下帐篷,他们不理,只是笑。让教练在对讲机里用藏语说,也没有效果。天,这些人和以前见到的那些藏民是多麽不一样啊。他们既然不帮忙,只好自己动手,一边吃力地(那种状态下的四个人,其中三个新队员,搭起一顶班用帐篷可是够艰难的)搭建帐篷,一边看着他们继续围坐在那里不知干嘛;可是一顶帐篷刚搭了一半,这些藏民之间忽然一声唿哨,顿时都冲过来,七手八脚地很快就把帐篷都搞定了。这件事情直到现在还给我一种非常诡异的感觉,难道他们开始坐着不动,就是为了先把茶喝完?那哄笑我们又是为什么,后来又为什么那么积极地帮忙?
    反正不管怎么说,帐篷已经起来了,我们开始把托包搬进炊事帐篷。后面的人陆陆续续的上来,开始分派他们搬托包、拆包、整理帐篷、挖排水沟。由于盘根错节的草皮,排水沟特别不好挖,我挖了半个小时的结果是不到半米,后来一直到出山都没有挖完,所幸也没有下过长时间的雨。
    晚饭是河里的浑水煮的面条。后来明飞在下面状态极差,说是需要吸氧,翻出氧气给教练提下去。后来发现不是急性高山反应或者高山病,而是体能透支。拿保温杯装了一些面条和果珍之类带下去,最终明飞在搀扶下还是自己走到了本营。这个时候已经快天黑了,距离出发快超过12个小时,我们所有队员都到达了本营。

    7月3日·建立C1
    之前前站在当雄拿的天气预报,5号到7号是最好的天,8号开始变天。连进山在内,一共是6天的好天气,比攀登计划需要的7天少了一天,所以把计划中的进山第二天侦查路线+修整,改成直接上升建C1。加拉老师03年登山节走过这条路线,他走头里带着队伍上去,就把侦查这一步省了。
    早起出发。由于可能要修路,预定了可能的A组,负重是每人一捆绳子一根锥,少量的标志旗,以及气罐炉头等零碎东西和个人物品。主要的负重分派给其他上去建C1的队员,以及索顿和白玛。加拉老师背了许多雪锥和一些塑料布等,比我们的负重多很多,但我试了试,根本没法跟上他的步伐,只能在他走过一段之后休息插标志旗的时候,气喘吁吁地慢慢追上。
    队员中我走第一个,然后是王晟和其他只背绳子的队员,负重运输的队员跟在后面渐渐落开了距离。我的行进风格仍然是老习惯,把握好节奏,平稳前进,一步一个呼吸周期(后来变成一步两个呼吸周期),中间不停下来休息。同样的体能和适应情况下,这种方法总是比冲几十步歇一小会的方式快而且省力;缺点是相对不适用于探路修路时过危险路段。一根一根标志旗走下来,先是草坡,爬升了两三百米之后是乱石坡。说是“乱”石坡是因为石头都卡得死死的,只要落步时稍稍注意一下,绝不会因松动滑落而浪费攀登人的体能,实在比宁金抗沙那种“碎”石坡舒服太多。
    我们的路线没有靠近陡峭、有缝的冰舌末端,而是从右侧乱石坡上爬升了很高,然后横切到达冰川侧面;由于石坡很容易爬升,比从比较低的地方爬冰川省了很多力气。一路上很多地方都是那种小径,很多人踩过的痕迹,偶尔还有烂掉的标志旗挂在旧竹竿的端头,应该是03年登山节的路线。在马上要到达碎石坡末端的地方,从本营延后出发的索顿和白玛超过了我,他们步履轻健,但同样也是前进数十步休息数步的方式,很快超到前面直接赶上加拉老师,距离越拉越远。
    到达了切上冰川的地方,用大塑料布铺开,建立起换鞋处,换好鞋,绑上雪套。这时候王晟发现忘带了冰爪,但是冰川上的路不陡而且表面有一定的积雪,于是决定直接上去,留下时雪或者小龙的冰爪明天用。在雪地上穿爪的时候,发现我的新式cm Vasak SL冰爪的右脚那只极难拉上卡扣(这一款冰爪的扣是一个塑胶把手拉动一个三角形的金属片,带动鞋跟处的卡扣锁死,在北京试验的时候可以顺利穿上,应该是托运过程中变了形),搞了很久,最后只好把冰爪调大一号,好在调节的机件是弹簧片式的(Sabretooth爪的那种结构),很容易调整。不过一来二去耗费了很多时间,所以王晟在前面先走了,到我出发时,王晟跟教练已经上升了数十米的样子。
    一路的坡度都在十五度以下,冰的表面是积雪,随着上升越来越厚。冰川上有特别多的小裂缝,的的确确是裂开来的缝,不是流水冲刷出来的那种沟。起先还拿他当回事,插根旗,后来旗没有了,而且裂缝的确不大,看到前面教练用镐在雪面上画个叉,提醒后面队员注意,也就这样了。之后从C1以上向下看冰川的时候,发现从换鞋处到C1刚好是12条横向的裂缝,排列特别整齐,基本上是平行等间距,冰川看上去像虫子腹部的外骨骼从里向外看,也就是吃过的蚕蛹皮,那种样子。
    到C1之前的几条这种横向的裂缝相对看上去深一些(所有的都不宽,比一只脚的长度大概宽一点),所以到了C1以后,在地上打了一个冰锥,牵着绳子向回走,在下面打了一个雪锥(因为没有拿冰锥下去),算是修的第一段路。其实那些裂缝绝不可能有掉进去的危险,绳子完全是过分的precaution,没有什么实际用途。
    GPS测C1海拔5950左右,爬升了六百多米。教练已经把帐篷搭起来,我们几个先上来的基本是瘫在帐篷里,躲避外面烈日的同时也是休息,虽然爬升不过四个多小时,但刚刚进山不是很适应,所以躺下来就不愿动弹。睡了一觉,后面的人还没到,于是决定向上修路。对讲机里时雪说,悠着点,修个两三段就可以了。带上所有的三四个冰锥和几个雪锥,一人背了一捆绳子,出发。
    从C1刚出来又是那种破碎的地面,十几、几十厘米宽的裂缝纵横交错。用冰镐向前探着走;由于虽小但毕竟是裂缝,以防万一,路绳直接从C1帐篷前几米处开始由一个冰锥引出,走过几十米平路,才开始爬升。冰的表面是几厘米厚的雪,打雪锥无异于天方夜谭,于是刨掉表面的烂冰,在平台里打下冰锥,仔细用碎冰雪盖好,希望至少在今天下撤之前他不会融化掉出来,因为北大单丹跟我提过玉珠峰的冰川,晴好的日子里表面有时会化掉十几厘米。
    带着第二段绳子向上走了没多远,看见右边的岩石上有不知什么时候的灰黑色路绳,连着一把快挂锁和一个冰锥,于是把那个冰锥摘下来。很紧的双套结连着那把锁,嫌麻烦就算了,后来不知谁哪一天又把那个锁解了下来,装托包的时候还看见。继续上升,坡度开始超过了三十度,于是在绳子走了大约一半的地方,把捡的冰锥打下来,绳子穿过锁,当作一把快挂,因为上面的坡更陡,而且性质是冰上覆着几厘米的雪,如果摔跤,一定制动不住。
    到这一段绳子的最后,坡越来越陡,可能到达甚至超过了四十度,正走得开始略微有点心惊胆战,下面说绳子基本到了,赶紧打好锥,挂8字下撤,这是我第一次在雪山里路绳上用到8字下降。回到C1,疲劳的感觉反倒比刚上来的时候轻一些,这个时候运输的队员也陆续到了,看他们一个个上来,休息,卸包,最后等到都上来并且休息过、检查过包都卸空了之后,下撤。
    烧水,简单做点东西吃。可能是因为本营的混乱,带上来的方便面都是最差的那种,而且没有蔬菜汤料(由于过期,那一大麻袋都丢在北京没有带过来)。所有队员都没有胃口。

    7月4日·向C2修路
    早上依然没有胃口,而且有时有些头疼,草草煮了一点麦片,因为方便粥没有背上来。出发的时候天还没有完全亮,打着头灯向上走。
    A组成员包括王晟、何浪、李鹏以及教练索顿,一开始的负重大概是每人一捆绳子,索顿背了两捆还是三捆。我还是像前一天一样左手小镐,右手大镐,这样走路的确很舒服。很快爬升到前一天修的两段路绳的终点,不知道是因为体能的恢复还是有保护的关系,这时候冰坡给我的感觉远没有原先那样陡。理好绳子,向上爬升。
    离开冰锥没多远,可以看到坡在上方开始变缓了一些,我正在想这样的地形应该会有裂缝,右手的大冰镐就突然穿透了雪面。这个时候我犯了一个错误:由于心里默认裂缝应该是水平方向的,所以没有事先用冰镐探过下脚处,就横着迈了一步,想要换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再探探裂缝的宽度。结果重心刚挪到刚迈出的脚上,就突然脚下一空,双手赶忙撑住。后来知道这个裂缝是斜向的,和另外一条共同构成一个V字形。好在裂缝不宽,倒也没怎么紧张,用小镐和前齿从另一面爬出来,用对讲机告诉后面的人过的时候小心。
    由于前一天背上来的冰锥不多,似乎只有六个,而修路又用掉了四个,虽然捡了一个,这时候我身上还剩下三个冰锥。前一天已经安排白玛尽早从本营出发,少负重,送一些冰锥上来,但从本营上来再快也要两个多小时,我们要拿到冰锥还要等很久。所以尽管路线不仅过冰裂缝,而且在上方还拐了个弯,但我并没在中段加锥固定,因为上升中滑坠的可能毕竟很小,等白玛上来、我们有充足的锥的时候,再在下撤途中补一个锥不迟。结果王晟上这一段路的时候,很恼火地在对讲机里叫那样的话,补一根锥。王晟上来到中段,很恼火地在对讲机里叫,你这是修的什么破路!我说,我现在身上只剩下两根锥(三根用掉了一个),要是在中间补一个,就没法再向上修了。我感觉这时候他的心态,不是很信任我,为了缓和一下,下一段路让他修了。
    到达下一段路绳的顶端,正在整理绳子,这个时候白玛已经过了C1,在往上走了。于是让他把带上来的冰锥中的一个补到第三根路绳拐弯的地方,同时我们等待。整好绳子,等到索顿和白玛还有何浪上来;从白玛那里接了冰锥,继续向上。李鹏在这个锥处开始状态不济,把背的绳子和锥放下来,先行撤回C1。而我开始向上修路,也没太关心那捆绳子的情况;反正他们会背上来的,我这样想。
    修好下一个锥,看着后面的人向上走,才注意到索顿把那捆绳子挂在脖子上,向上走得很吃力,只能勉强跟上何浪的速度。到了锥,他把绳子丢下,喘了一会,很生气地说:我们不是牦牛!早上说好我背两捆绳子的,可是现在我背了四捆,四捆12公斤,我们才从珠峰测量下来,状态还没有恢复。另外,我们过来是作为教练,保障队伍安全,修路之类的事情应该我们来做。
    我有点汗颜:应该安排一下绳子已经用掉的队员背那捆绳子,的确是欠考虑了。至于索顿说的关于修路的事,之前跟加拉老师聊天也提起过,他和白玛这次过来很重要的一个目的是练技术,从文职工作向运动员转型,如果不给他们修路的机会,肯定不会满意的。现在登山才刚刚开始,绝对不可以让教练心存芥蒂。所以我先为了负重安排的欠考虑道歉,然后解释,由于我们需要保有队伍的技术能力和传统,所以不能把所有的修路机会都给教练,但是肯定会有机会。让索顿把包里的一捆绳子拿出来,我自己背上,这一段路就让他修了。
    时候将近中午,而且随着上升雪在渐渐变厚,估计今天修不了多少路了,就让王晟和何浪先下撤。我拿上王晟原先背的一捆绳子,也像索顿刚才那样挂在脖子上,一方面是因为懒得装,另外也作为一种姿态,我希望可以向索顿表明,我们绝不是像那些商业队伍一样,把所有的负重交给协作来背,然后自己很悠闲;为了抓紧好天气周期,我们所有队员都是要拼到极限的。
    路绳上升了一段就转为横切,我在转折的地方补了一个锥。由于之前的体能消耗,两捆绳子的负重并不轻松,我花了比较久才到达上面。索顿对我说,刚才说的话都是一时的气话,别往心里去。我说,的确是我欠考虑,我保证今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想,这件事过去了,不过之后还真得注意才是。
    我又向上修了最后一段路;雪很厚也很软,踏雪开路非常不容易。在路绳中间加了一个临时保护雪锥,结果绳子到头之后,我不小心把系好了八字结的绳头掉了,直掉到临时保护的地方,于是把下面的绳子拉上来,在临时保护的锁上扣了一个双套:实在没力气重新走上去,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这一天总共修路450米。
    下撤,起先是直接挂锁下,到下面第二和第三段绳子时,由于冰上基本没有覆雪,就不得不用8字环了。过那个裂缝的时候,由于疲乏而没有注意,居然又掉到里面。在第二段绳子,我发现右脚的冰爪松脱了(大概是由于前一天穿不上,不得不松了一扣),于是把爪摘下来拎着继续下降。结果在快到锥的地方摔了一交,左侧肋骨直接拍在冰爪的一个齿上,钻心的痛加上难以止息的一阵咳嗽,让我想起了02年小五台翻车时的感觉,我很怕冰爪造成了严重的伤害,把胸腔戳漏了,这样子没了内外压差无法呼吸会死掉的。于是很狼狈地用手紧紧捂住伤处,慢慢下到C1。小心地伸手进衣服里摸摸,还好,可怕的情况没有出现,冰爪只是戳在肋骨上,造成一个红点。后来那一侧的肋骨一直痛到出山,之后慢慢地就不痛了。
    晚上AB两组同宿C1,为次日建C2作准备。胃口甚至比前一天更差,而且开始有些反胃,酸酸的东西让喉咙很难受。清点了一下这几天的食谱,发现全是酸性食品(主要是缺了蔬菜汤料),我想我应该是有点胃酸过多。唯一的好事情是C2药包背上来了,发现了泡腾片,于是享受了一小杯可口的“汽水”。

    7月5日·建立C2
    因为天正黑着,早上出发的时间比预计晚了一个小时,即使这样,当时雪和教练最早出发的时候,仍然需要打着头灯前进。我和小龙、王晟走得略微晚一点,大约相距一根绳子的距离,看着上面的身影还有头灯的白光。
    又是前一天的那些冰坡,接着是雪坡;由于是第二次上,已经知道前面会面对什么,路好像变得短了很多。在6300左右,可能是前一天吃坏了,忍不住思考了一下。由于第二天要冲顶,我们三人的负重不是很多,只有一点绳子和锥,七段绳子的路程显得很短,很快到达了时雪和索顿在修路的路绳尽头,接着爬上昨天没有爬完的雪坡,就到达了C2平台,GPS测海拔6530米。这里并不是完全的平台,而是坡度十度左右的一个斜坡。
    从对讲机里很讶异地知道,在C1剩下的4名新队员居然在我们出发后两个小时才动身,后来徐睿跟我说,他们因为觉得不着急,想吃饱了再走,所以烧水、打盹,直到很晚才肯出发。天啊,登山集训的时候肯定着重强调过赶早走路的重要性,难道他们以为一直到C2都是冰坡,不需要走讨厌的软雪坡麽?
    到C2之后,休息了一会,由于带的雪锥不多,我下去找据说是落在一根绳以下的一个雪锥,结果刨了半天没有找到,时雪和白玛就带着仅剩的几根雪锥和冰锥继续向上修路了,后来他们修了300米。我回到C2时小龙和王晟已经挖好一个平台,搭起了一顶帐篷;我和索顿慢慢地刨出另一个平台,把另一顶帐篷也搭起来。
    时雪和白玛已经修完了剩下的全部锥,回到了C2,这时候C2还剩下400米绳子,准备明天用。从C1晚出发的4个人还没有到,他们为拖延付出了代价,需要用多得多的体能,去拼被强烈的阳光晒软的雪坡。最后何浪和黄汝麒到达了C2,说另外两个人比较颓。索顿和白玛下去接他们的包,许久没有回来,我想他俩不会是也颓了吧,刚准备穿鞋上爪下去看一下,一出帐篷就看到他们已经在上最后的一个坡,马上到C2了,索顿的确是极颓的样子,于是只穿着内靴过去接了索顿背的包,反正雪很软,而且手里有冰镐,我并不担心会出现Into Thin Air里那种事故。
    时雪和王晟撤回到C1,C2剩下六个人,但是只有五条睡袋。何浪跟两名教练一个帐篷,我和小龙、黄汝麒在另一个。胃口比前两天更加差了,唯一还算有欲望吃下去的东西是方便粥,但是他们都不喜欢。现在我可以确定自己是胃酸过多,白天有时会反呕出酸液,搞得喉咙很痛;但是只有明天一天了,之后就是本营的蔬菜,忍了。晚上我睡中间,盖着三件羽绒服,由于挤得紧,完全没有感觉到冷。

    7月6日·冲顶失败
    原本定下三点起床,五点出发,但由于一段时间里外面下了雾,而且前方只有两段路绳,很快就会到达路绳顶端需要修路,所以最后直到六点钟左右才离开营地。前一天留在C2的队员这一次都要上:小龙,何浪,黄汝麒和我自己,以及索顿和白玛。
    由于要躲避一条极宽的横向裂缝,前一天修的路线上有一段极长的横切以及一点下降。我们携带着C2仅存的4捆绳子和几根雪锥冰锥,每个人的负重都不多。我可以比较容易地紧跟住走在前面的索顿;从呼吸声和步子的节奏判断,似乎他的状态非常差。后面的队员也都没有拉开太远,我们到达两条绳子的顶端开始整理下一根绳子的时候,天刚刚开始亮起来。
    这一段路线和之前照片上的很像,左边是悬崖,右边是雪檐,中间能通行的宽度大概十米左右,坡度三十度或者更陡些;回过头可以看到本营所在的河谷,但是距离太远分辨不出营地的帐篷。我修了两百米,然后记不清索顿还是白玛修了一百米;可能是由于高山反应或者心态比较急,整理绳子花了不少时间,加上修路本身以及后面背绳子的队员跟进的时间,队伍的前行很缓慢。之前预定的到达大平台的关门时间是十点钟;教练修完最后一段路的时间是九点五十三分,而且其实并没有完全到达大平台,加上队员跟进的二十余分钟,我们实在是花掉了太多的时间。前一天睡觉的时候不慎把一个本该预留的对讲机压开了,所以我们的对讲机都没有电,只能接收,无法发送(除了白玛的一个,他后来跟加拉老师通过话,但是我当时并不知道这一情况),所以不能跟时雪他们保持联系。在已经升得很高的太阳炙烤下,厚厚的雪层在越变越软。
    三百米绳子下来,加上前一天时雪和白玛修的两百米,离开C2已经五百米绳子的距离,我们到达了6800大平台的边缘;尽管这里坡度有一个比较明显的由大转小的变化,但是并没有像我期望的那样出现裂缝。到达路绳尽头之后,我们把最后剩下的一百米绳子从正中间截成两段,一半作为结组绳,一半继续向前修。由于已经没有电工锁了,我把身上的一把Faders铁锁修在了锥上。
    全队跟进,结组,继续向前行了一小段;经过刚才修的50米之后,这时的路线已经是平路了,但是雪已经开始讨厌地一步一陷,前进的速度并不快。顶峰像一个大馒头就在前方,穿过面前的一个雪盆...再从右边绕过去...两条明显的冰裂缝,可能还会有暗缝,结组过要小心...正面是岩石,想从正面直接上显然是不可能的...左边太远...
    正在我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路线,并且决定从右边之字形绕过裂缝的时候,突如其来的一片雾挡在我和馒头之间,雪盆里的情况一下子看不到了。这时候大约是十一点钟过一点,我们坐在原地开始等。这个时候我听见后面说,何浪状态不行了。我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看到他低头呕出一团颜色奇怪的不知什么东西。我抬起头看着顶峰的方向,心里涌起一种奇怪的宿命感:四年了,第一次,这么近,可也许...
    当时我的状态其实已经比较差了,之前修了250米,其中后面颇有一段需要踢雪开路,而且由于胃酸过多,这几天一直不是很吃得好。之前有一段用8字给修路的教练放绳子,站在那里就会忍不住打盹,只能强令自己清醒过来;在这里,6800,更是被越来越强烈的想睡的欲望困扰着。心里两个声音在搏斗:这种时候应该顶上去!1/3的体力用来下撤!
    我拿出了我的方案:我自己陪何浪下撤,剩余的四个人,小龙和黄汝麒及两名教练,继续冲。小龙立即说,这样没意思。后来我知道他心里对于顶峰绝不是缺少欲望的。白玛说,我可以陪何浪下去。但是对于队伍,一个状态在所有队员中最棒的白玛,比起稍稍停下来就会睡着的我,无疑是有用得多的。我开始盘算,这个时候已经快一点钟,雪盆里的深雪都晒软了,穿过去要花很久,就算一个小时吧...之后爬升三百米,加上绕裂缝,按现在的状态,四个到五个小时...这样子登顶要晚上六七点...拍照,休息...天黑前的两个小时能够撤回到路绳的终点吗?然后呢?....
    没有有电的对讲机,就没法跟时雪沟通,但是决定必须做。我清楚地记得,大声对着所有队员说出,“我们放弃!这个决定完全我负责!”那个时候;记忆中的感觉怪怪的,有些像是喝醉酒的感觉。在盘算了时间发现可能——只是可能——天黑前回不到路绳的时候,这个决定的做出,完全是自然而然的。我知道——那时和现在同样清楚——如果只是我自己,我一个人,我会冲的,一定会的;我也知道,协会的登山不是一个人的登山,我们的队伍不能够承受这样的风险。此外,还是那种奇特的宿命感告诉我,天气预报是准确的,明天还有一个好天;我们修了350米,明天冲顶的队员——无论他们是谁——一定可以登顶的。
    几乎在一片沉默中掉头往回走,索顿和白玛照顾着黄汝麒先下,我和何浪在后面,一开始相距一段绳子,之后由于何浪用八字下的时候总是东倒西歪而且时常停顿,距离就渐渐拉大了。开始两段绳子,我和小龙在何浪一前一后挂锁下,我在下方有时候需要拉着绳子帮何浪制动一下。后来在到C2的倒数第二段绳,小龙决定用八字,我们就分开了。我和何浪在绳子末端等了很久,一直没有等到小龙,正在越来越担心,看到绳子抽动了一下,就让何浪挂上八字,继续向下撤。路线转了一下,可以看到小龙从上面下来,后来他说,他在上面滑坠了,而且很凶险,可能会向侧面滑到悬崖下面去,幸亏制动得早。
    到C2大概是四点二十,时雪和王晟似乎认为放弃冲的决定是错误的;我清楚记得我到C2的时候,时雪第一句话是:你就是个混蛋!后来我知道了他们那一天状态也很不好,时雪在帐篷里抽筋,王晟被太阳晒得中暑,上到C2只是为了接应我们,并没有考虑要冲顶;知道了当时队伍里本来有一台还能通话的对讲机,本来至少可以和下面商量一下;那之后我能够理解他们的反应。而在当时,觉得他们的话和态度很不爽,几乎是反击地丢下一句:我觉得我的决定是正确的。把羽绒服扔给还在C2的队员,等到何浪和小龙稍稍休息了一下,下撤。
    到C1的路显得很长,我开始极度强烈地怀念本营的蔬菜。在那个V字形的冰裂缝,加拉老师从C1上来接我们,在裂缝边上加了一个标志旗,指导着我们一个个绕过裂缝下撤。在C2的时候已经决定好,如果七点钟之前到达C1,我和小龙可以下到本营。所以,当C1的队员告诉我们还有十分钟才七点的时候,心中剩下的只有兴奋。跟着加拉老师一路下到本营,天还没有黑,看着本营的帐篷和仍旧是挖了一半的排水沟,感觉如同做梦一般。
    一天里下降了一千六百米,到本营之后的状态还不错;土豆、茄子和白菜汤,几乎是立刻治好了我的胃酸过多。天还没黑透,已经感觉到强烈的倦意,在本营潮湿、黑暗的大帐篷里躺下来,惟一的心愿是天气预报不要错,明天给我们最后一个好天,不要让今天的决定成为整支队伍的遗憾。几乎是立刻便沉入了梦乡。

    7月7日·登顶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头灯的光,对讲机里说,时雪的组起床了。我迷迷糊糊地想,那很早啊。过了不知多久,仍然是头灯的光,对讲机里说,到大平台了。我又迷迷糊糊地想,那很快啊。九点多起床(我睡了12个小时),好像是正在炊事帐篷里吃早饭的时候,十点十五分,对讲机里说,登顶了。时雪的声音很激动,我却只觉得很自然:我们从进山当天开始,每一天每一个人都拚到极限,建立C1,修路运输,建立C2,几乎完全按日完成了之前制定的攀登计划。既然天气没有变坏,那么冲顶的成功,应该说是一个理所当然的结果。我甚至有那么一点点的不甘,因为另一组冲顶的成功,意味着对我自己来说,踏足顶峰的机会更远了——是的,尽管有“一人登顶全队登顶”的说法,但是这一点点的不甘,当时并不能够完全放得下。
    然而本营的其他队员都很激动,我看到有人抱着对讲机流下了热烈的泪。中午,配合小龙炒了一锅花椒巨多的麻辣炒饭,吃饱了就出去坐在草地上,看上面的人下撤。他们已经平安到达了路绳;前面的时雪和四百,与后面的王晟和徐睿,明显已经拉开了距离。后面两个人似乎状态都不是特别好,有一次徐睿在对讲机里说,我掉进冰裂缝里了。描述了一下裂缝的大小。过了一会(当时感觉真的好久),又说,我还在那个裂缝里,还在休息,甚至没有开始试图出来。状态要差到什么样的程度才能在裂缝里面休息...?我在对讲机里说,加油,马上从裂缝里出来。又过了一会,才看到上面的黑点继续移动起来,他终于又继续开始下撤了。
    后来徐睿和王晟又由于缺乏交流,徐睿在绳的下端等王晟下去,王晟在绳的上端等徐睿下到底,但是都不拿对讲机说话,所以原地待了好久,直到在本营的人问起怎么回事。这个时候王晟在对讲机里的声音,带上了一点哭腔,似乎失掉了全部的信心,濒临绝望的样子;显然他的体能也在严重透支,状态还可以的话不会是这种心态的。
    我自己很讨厌行军的时候对讲机里别人说些没用的东西,所以除了必要以及极少数开玩笑的场合,我是会尽量避免向对讲机里说话的。所以我虽然在担心他们的情况,但是并没有再按下手中的对讲机。这个时候商瑜说,说点什么,他们需要你。我想她是对的,所以我拿起对讲机说,王晟,你们已经到了路绳,现在离C2的路线长度不会超过四百米了。四百米,东操跑道的一圈,想想那是多么短的一段距离,坚持住,一定要挺住。然后王晟说,我会坚持下来,我会平安回到C2,也会把徐睿平安带回到C2。自信回到了他的声音;这才是我所一直认识的那个王晟。
    后来他们终于平安到达了C2,那里有食品和水;本营的人们也放下悬着的心,开始继续烧菜。(“吃”是本营永远的主旋律,似乎每年都是如此。)之后冲顶的所有人都回到了C1,时雪和新队员就留在了C1,只有王晟跟苏大和加拉老师一起下来。我和小龙带上一点热水上去接他们。下撤了整整1800米,王晟的状态恢复得还算不错,不时停下来,用数码相机拍下身后的景色;我只希望不久前在上面的时候,那种绝望或是无奈,不会给他留下阴影。
    按照天气预报,明天天气会开始变坏。由于冲顶成功,C1的所有队员下到本营,接下来的两天全员修整。晚饭时和晚饭后的本营充满了喜庆的气氛;冲顶成功了,而且冲顶组安全撤回来,全队所有人几天来的辛苦,此刻获得了最丰厚的回报。好像是在迎合这种气氛,一直三天两头down掉的发电机开始工作了,久打不通的海事卫星电话也终于打通了。

    7月8日·修整
    这一天从早上起床起,本营的灶就没有停息过,因为全队所有人自进山当天晚上之后,这还是第一次再度在本营团圆。有手艺的人纷纷各显神通,刘哥和苏大的拿手菜都颇值得称道;似乎也是在这一天(还是前一天晚上?)王晟还炸了一碟猪皮,似乎味道不错,可惜终究是“猪”皮,我就没有去吃。我搞了一个冬瓜汤,但是冬瓜没有去皮,因为觉得皮挺好吃的。
    C1的队员们看来是十足睡上了一觉,直到很晚才开始下撤。他们快要到达本营的时候,明飞在本营旁边的空地上,搬石头摆了一个大大的字母B和心形的图案代表BraveHeart。有人上去迎接C1下来的队员,他们在离本营很近的草坡上逗留了一会似乎在拍照或是合影。而当另外三名登顶队员终于回到营地的时候,激动达到了顶点,所有人都在兴奋地拥抱问候。
    午饭毕,阴云开始同时从进山的方向和主峰冰川的方向直压过来,看来天气预报一点没错,天气开始变坏了。我看着中央峰的方向,那上面一时间完全被云雾遮住了,看不清情况,但可以想象一定在下雪。小龙说,我们不要再冲了。我的心里,虽然对再一次的冲顶依然是渴望的,但随着阴云的久久不能散去,对顶峰的期望也逐渐沉入了阴影。晚一些的时候,跟时雪、小龙商量,决定视积雪的情况决定是否冲下一批。我想,我这几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让自己心态冷淡下来,以避免让个人的攀登欲望把队伍拉进危险之中——这是我从出发前开始就比较担心的一件事情。
    下午一件比较重要的事情是包饺子,其实饺子本身并不好吃,但是过程很热闹,而且象征了团结。中间炸了无数的各种饼(包括传承自02年lily的“鞋垫饼”)和丸子、午餐肉、火腿肠等东西传给大家吃,以至于等到最终有了可以吃的饺子的时候,好多人已经不是那么想吃了。

    7月9日·继续修整
    短暂的团圆被打破了,小龙和明飞出山接科考队进山,在本营余下的人继续烧菜做饭,过着无为而祥和的生活。
    加拉老师提到过,6800平台就是03年西藏登山大会几十名山友登顶的“侧峰”,那个包的顶端被认为有7025米,我们也可以算作是登顶侧峰了。现在,随着山上又下了雪,再冲的希望变得渺茫,我也只好开始试图说服自己满意于“登顶侧峰”这个事实。
    明天跟两名教练一起,带一大帮子新队员上C1,准备撤C2。出山的日子近了,又是一次短暂的登山。

    7月10日·上C1;科考队进山
    由于目标只是上C1而已,所以走得既不早,也不算急。经过了三天来本营生活的滋润,行走的感觉已经和几天前完全不一样了,现在的每一步都是轻盈而自如的。队员们似乎也都是如此,队伍并没有拉得很开。这一天上升的包括除了李丹宁之外留在本营的所有新队员,以及刘哥和刘扬两名记者;刘哥的体力挺不错的,一直能跟得上队伍。索顿和白玛没有上,他们明天会直接从本营出发追赶我们。
    我们把换鞋处塑料布下的东西掏空,然后把塑料布换了个地方重新摊开,使这里变得更整齐一点,以迎接科考队上来。清点了装备和食品。总共在换鞋处懒洋洋地待了一个多小时,直到所有人都打点停当,才不紧不慢地出发。从对讲机里可以知道,科考队也开始向本营进发了;由于山谷扭曲,他们和本营不能直接通话,很长一段时间里需要我们中转。
    显然C1以下并没有怎么下雪,冰川表面纵横交错的小裂缝纷纷显现出来。上C1的坡显得比第一次走短了许多,似乎几乎还没有怎么迈步开走,就已经到了唯一那根路绳,之后就是C1。路绳上方的冰锥周围的冰已经完全融掉,冰锥横躺在冰面上,虽然这条绳子几乎没有任何用处,我还是把它重新打好。那顶设计古怪的高山帐被风吹翻了,我们把它重新正过来,但下面的塑料布已经吹走了。
    队伍陆陆续续地到了,在帐篷里不紧不慢地烧水,吃午饭。从翻倒的帐篷里发现了索顿原先落下的糌粑和酥油,还有速溶砖茶粉;在用对讲机问过之后,我们就很高兴地把它吃掉了。其实做糌粑真的很简单,炒面加酥油,配比自便;热茶或者开水冲调一下,根据喜好酌情加糖或盐,捏到混合均匀。糌粑加酥油配上风干肉和蔬菜汤料(为了调节酸碱平衡,避免胃酸过多之类的情况),我认为可以完全取代现有的高山食品清单:藏族的传统食品本来就是为了适应高原生活而发展完善的。唯一不足的是总有人会吃不惯,因而不能作为大队伍的食品准备,不过我自己今后的登山,一定会试着采取这样的饮食方案。
    下午只有两个任务,技术训练和重新固定下端冰坡的路绳。在雪坡上,除了苏大状态不太好,由徐睿陪着先行下撤之外,所有的新队员都实地练习了修路操作;之后,面对通向C2的雪坡,尽我所能地给他们讲解了地形和路线的选择。...当年曾经多么渴望能够有这样的机会!可惜,情况不允许科考队员进行类似的训练,其实他们有指导地练习一些更基本的冰雪技术——行军步法、沿绳行军之类,应该是很有好处的。训练最后的项目是何浪跟四百向下修了200米路,把剩下的绳子和锥都用掉了。
    另外一个任务是需要我一个人完成的。总共向上走了三段绳,重打了五个冰锥:所有这些冰锥都要么可以轻易从冰里拎出来,要么已经因为绳的重量而跳离了冰面。由于对路绳的保护功能没有信心,所以绝不可以滑坠,上的时候双手都是小冰镐,到了第二第三段绳子路线陡的地方,就把镐打进去。原先冰面上的一薄层雪在阳光的作用下,已经退化成一层半透明的冰的薄壳,路线实际完全是三四十度的裸冰坡,我有些犹豫,第二天商瑜和老牛是否上得去。
    夜里,为了模拟拍摄从C2出发冲顶的队伍,我们帐篷的4个人以及刘哥和刘扬在十点四十五分的时候起来,活动了半个小时左右。天气很温暖,我不禁又开始担心冰锥;但是满天星斗,明天至少是个好天。

    7月11日·撤C2
    由于路线上有四五段绳子的雪坡,这一天不能过于不紧不慢了;但我们还是等到七点钟天完全亮了才出发,因为除我之外的都是新队员。刘哥由四百陪着,先出发上到冰坡上拍摄我们上升。——这其实是个可能致命的错误,我应该事先检查上面的冰锥;幸好,虽然前一夜的天气相当温暖,第二根绳末端的冰锥并没有松动。
    行军的顺序是女生靠前,所以队伍保持得比较紧密。我跟后面的队员保持一根绳子的距离,事实证明这很有必要,因为第三根绳子以上的冰锥仍然都是完全出来的状态。刘哥拍完了这一部分之后,希望能继续跟着队伍上升,在对讲机里跟时雪商量过后,觉得刘哥有过博格达峰的经验,通过前一天行军中观察,冰雪技术可能比我们的新队员还好一些,就让四百一直贴身照顾刘哥,上升的时候不要着急,小心裂缝。现在想来,其实这真的很敬业,至少换了我,是不会去为了拍摄而爬40度的冰坡,过V字形的冰裂缝的。后来刘哥上了大概6段绳子,离C2还有一个坡的地方,因为状态比较差才下撤。
    在比较低的海拔,要么是没怎么下雪,要么是化得太厉害,浮雪层明显变薄了,有的地方显露出之前未见的裂缝,由于裂缝黯淡的轮廓很清楚,所以只是画个叉、叮嘱后面的队员小心通过也就是了。可是从第五段绳子开始,新下的积雪把绳子埋在原先足迹形成的雪沟里,开路变得越来越不容易。我干脆把左手的小冰镐挂到安全带环上,左手专门腾出来从雪里拉绳子。
    离C2还有两段多的时候,虽然状态跟几天前已经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但由于绳子埋得实在是深,还是开始吃力起来;就在这个时候索顿和白玛从本营一路追上来了。他们轮流换到前面开路,不一会就到了C2,连在路绳上的两顶帐篷完好无恙,并没有如我期待的那样被风吹到满地乱滚。
    队员还没有全部上来,我先向上走,因为一段绳子以上还有两根冰锥。虽然出发前跟时雪小龙碰头的时候,曾经说过不拆C1以上的冰锥,但我实在是不想把这么多几百块钱一根的冰锥就这么扔在山上,况且又这么容易拆下来。在我到达冰锥的时候,跟在C2的索顿通了一下话,结果本营听到,时雪很生气地质问我为什么不遵循之前说过的话。拆掉那两个锥回到C2的时候,我想,下面剩下的冰锥还是要拆的,但是为了不让本营担心,暂时不让他们知道罢。于是说起冰锥的问题的时候,故意含混其辞地说:我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的。——之前让索顿从本营带了一个钳子和50厘米最粗的铁丝,我拿这些东西现做了一个钩子,又把C2的雪锥以上的路绳切了七八段一米来长的,用来制作Abalakov冰洞。登协培训的时候在软冰上测试过这东西的性能,我对它还是相当地“有把握”的。
    撤掉了C2,由于只有两顶帐篷,八个人撤,平均的负重并不多,但是我背了一麻袋杂物和垃圾,原以为并不重,结果装进包才发现重得很,比其他队员和教练的包都重得多。由于要拆锥,我不能撤第一个,就让两名教练分别照看着两名女生先下,我来殿后。
    一开始路并不陡,而且是雪坡,李鹏、黄汝麒都可以挂锁下,速度还算可以;下到比较陡、不得不用8字的地方,就拖得特别慢。为了加快速度,我跟着黄汝麒继续挂锁下,(这一年的登山我完全没有用到过上升器,而且只在C1-C2的第二和第三段绳上才用8字。这一点并不希望新队员们参考!)可是雪开始变得特别粘,不得不每两三步就敲敲鞋底。
    我一定是错过了一个冰锥,可能是打的时候埋得太深了,因为总共带了13个,加上捡了一个,扔在C2以上一个(雪实在太厚了),可是撤回本营一共只有12个。撤第一个冰锥的时候,浮雪太厚了无法打冰洞,好在上方的绳相当紧,我等到下面的队员都下到下一段绳,就把上下的绳接起来,然后把锥拆掉。反正下一段绳是雪坡,我又不用8字,滑坠的话制动就是了。下一个锥旁边的浮雪厚到可以打雪锥,我就用一个刚从C2拆下来的固定帐篷的雪锥换下了冰锥。
    接下来的一个锥就不得不用到冰洞了。第一次打的时候心太急,没有对准,只好换了片地方重新清出足够大的冰面。第二次还好对准了,但是用钩子拉的时候,却发现只有绳子的内芯随着钩子过了来,外鞘被挡在外面。试了一下用绳芯拉另一段绳子过洞,发现绳结太粗只好作罢,在绳子内芯系成的绳套上挂了路绳的电工锁,下降。快到达下一根锥的时候,我的冰爪又一次脱落了,很郁闷但也无可奈何,由于有上一次的教训,把冰爪齿朝外挂在安全带挂环上。这里坡有些陡,一只脚没有冰爪很难站稳,只好让小冰镐和已有的冰锥承受大部分体重;小心打好冰洞,这一次又是只有绳芯穿了过来,换过保护,下降。最靠近C1的两根锥徒手就可以拆掉了,这样腰上挂着沉甸甸的一串8个冰锥作为战利品,回到C1的时候,还是很有成就感的。
    休息了一会,下撤。回到本营,科考队早就到了,建好的几顶小帐篷在阳光下泛着金黄色的光。人数乍多了一倍,本营很热闹,而灶台前的位置也更抢手了。晚上就在科考队的一顶小帐篷里入睡,是跟文盲和杨杰一顶帐篷,听他们讲科考一路上的故事,如何访谈和fb,老土如何在餐桌上正襟危坐不敢动箸,小徐如何在安多乡下被包砸到水里。

    7月12日·撤C1
    出发撤C1的队伍一早出发;本营余下的人完成了摊晒睡袋的工作,继续着前一天的闲散生活,抢灶做饭、躺在石头上晒太阳。把C2拆下来的两顶帐篷摊开,搭建在本营炊事帐篷门口晾晒,中间还被风吹走了一次,捡回来后没忘了在里面压块大石头。
    中午时分,天气陡变,阴云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在头顶上汇集,风开始大起来,时不时裹挟着一阵雨点。有些忙乱地收回晾在外面的睡袋、衣物等。回到炊事帐,意外地发现晾在另一侧门口的帐篷又只剩下一顶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吹走的,听说小龙去追了,出门望向风去的方向(爬努曲河谷的来路),只有烟雨茫茫,不见人影,想他估计需要帮助,就朝那边跑过去。后来听说最初是张悦和文盲发现帐篷吹走了,但是起初没追上,然后文盲回来求援,小龙就追过去了。
    离开本营有一段距离了,才看见张悦和小龙分别在河的两侧,帐篷则不知在哪里。急忙想再向下追时,却被小龙喊住,比较详细地问了几句,才知道他由于拉已经接触到河水的帐篷,反被帐篷拉到河里,又不会游泳,只是由于极度的幸运,才在被水冲到岩石密布的急流处之前爬上了对岸。河水太急太深,小龙全身都湿透了,又没法趟回来,需要想个办法尽快帮他回到这一侧岸。
    试了一下趟河,未果,水的深和急不是一个人能够抗衡的。这个时候本营陆续过来了一些人,老牛和杨子继续向下游找帐篷,留在河边的还有(似乎是)四百、文盲、李鹏等几个人。我继续和四百一起趟河,先是在河水最窄最急的两处试着拉着手过河,但是没能成功;往上游退了一些,找到河水最宽的地方,但是趟到一半河水已经没过了腰,而且还在迅速地变深,担心失温就没有继续前进。
    这个过程耗费了很长时间,一边一次次尝试,一边给小龙鼓劲,渐渐地,由于河水的冰冷,我们自己也开始筛糠一样地抖起来;小龙的状态只会更惨,他从一开始就湿透了。又是由于极度的幸运,有一段时间雨停了,太阳撕破云层照射下来,才避免了失温。由于没法徒步趟过去,就让当时在的一个队员(好像是张悦)回本营让还在本营的队员带那两截金属梯和一段路绳,还有一些对讲机,过来。
    在河边待了一小段,天气重又开始变坏,这个时候绳子和金属梯终于到了,一起过来的还有好多队员,比我预期的要多,原来C1下撤的队员已经回到本营,听到消息,好多就直接赶过来了。这个时候四百由于有点失温,已经撤回了本营;穿着高山靴的王晟开始试着过河,绳子在手上绕了几圈就朝着河水最窄最急的地方冲过去,可惜冲了几次,同样没有成功。
    何浪把金属梯组装了起来,但是比起河的宽度还是太窄了一些。我们开始试着把石头系在路绳上扔到对岸去,但是总是失败。王晟把绳子系在腰上,换了个河更宽、水流相对缓一些的地方,拄着梯子又试着冲了两次,仍然是失败;这个时候他的体能也基本耗得差不多了。幸亏这时候时雪过来,又试了几次,终于何浪找到了一个在绳子上能系得紧的石头,成功把绳子扔到了另一岸。小龙把绳子系在腰上,这才终于被拉回河的这一岸。
    回到营地,下过水的队员都待在睡袋里,让冰冷的脚慢慢复苏。小龙、王晟都有点失温,脸色都变了。相对而言,我的状态是最好的,因为在河边待得最久,已经过了一开始冻得发抖的那个阶段,身体产热开始多起来,这一部分是中学时候冬天有意穿很少衣服而锻炼出的结果。所以很快就可以离开睡袋,换套衣服,准备吃晚饭。
    就在这一段时间,牦牛村上来的牦牛和牦牛工也到营地了。晚饭后,开始安排剩下的队员打托包,打好了六七个包,剩下的需要明天撤营再完成。收拾了炊事帐篷,每个人整理自己的包。这一晚是在本营的最后一夜,我们把剩下的大部分鸡蛋都煎掉吃了,煎鸡蛋的美味真是难以形容;我参考02年本营叶哥的手艺,做了一份“赛螃蟹”,还是比较接近02年的效果的,但是没有得到什么好评。

    7月13日·出山
    早上仍然是撤营日难以摆脱的凌乱。把剩下的需要托运的装备全部打进托包,之后是早饭,内容包括炒饭和用奶粉和麦片熬成的非常稠而极甜的粥。拆了帐篷,收起塑料布和垃圾等,以及没有用到的托包;然后是长达两个小时的讨价还价。最终敲定了牦牛的头数,登山科考队的大部分队员以及教练先随着前几批牦牛分批出发,我和小龙、王晟、苏大、刘哥留在最后面,等着牦牛工装最后一批牦牛。
    牦牛装好、我们出发,已经是中午时分,最前面的队伍甚至已经吃过中饭了。一开始我们四个紧紧跟着牦牛,刘哥骑着马在前面,逐渐拉开了距离。走不多远,牦牛过河,我们没法跟过去,只好从侧边绕。似乎牦牛摔了东西或是遇到了麻烦,要不就是我们的行进速度本来就比牦牛快,行进了一段之后,没有看到牦牛,只有做刘哥马工的藏民等在路上,告诉我们牛还在后面。于是王晟和苏大先向前去追刘哥的马,我和小龙继续等。
    等了许久牛还不到,我过到河的对岸爬到一个小山头上,才看到牛还在很远的地方。又等了一会,牛终于到了,简单点点牛身上的东西,确定不少,就继续跟着走。牦牛在下山路上的速度比人的全速行走慢一些,但是可以坚持比较长的时间。03年桑峰科考进山时学到的赶牦牛方法在这里似乎仍然有效,我和小龙跟藏民一起用口哨驱赶着牦牛,如果牛不动,就用杖的末端敲一下。
    从等牛的位置到出山山口大概三个小时,其间小龙说起他出山接科考队的时候曾经在山口的灌木丛中看到了狼:“黄色的很大,动作特别慢”,结果我们在快出山口的一户藏民院子门口又看见了那只所谓的狼,其实是只笨狗而已,7月1日在这里扎营的时候就看到这只狗了。终于出山看到卡车,卸包,检查了托包和剩余物资,交付了牦牛钱。托包和拉萨租借的装备装上登山队的卡车,王晟跟教练、记者直接回拉萨了。个人背包和剩下的食品则装上科考队的卡车,队员也全部坐上去,前往当雄。
    队员们在后面的车厢里一路放歌,我和老土坐驾驶室,一边聊着这些天来发生的种种,一边听着后面的歌声怀念着过去的日子。回头望望;念青,再见。第一次的亲密接触;第一次,我没有遗憾。
    很快到了当雄,仍然住在兵站,晚上进行了最初的fb兼小龙生日庆祝。之后的日子如流水一般,纳木错、拉萨、格尔木、兰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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