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冬冬
1984.11.16 - 2012.07.09
自由登山者,自由职业翻译
《户外探险》“十 年”系列文章:从登山圣经到Alpine Climbing
- 发表时间:2011-09-09
- 《户外探险》“十 年”系列文章:从登山圣经到Alpine Climbing
标签: 约稿 回忆 翻译 分类: 翻译2011-09-09 1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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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登山圣经》到Alpine Climbing
2002年我开始接触登山的时候,国内的攀登技术资料并不是很丰富,《登山圣经》(Mountaineering: Freedom of the Hills)第六版的台湾繁体译本被奉为圭臬,似乎任何人要想开始学习技术登山,都非要读一读这本书不可,并且书上的所有内容都是不容怀疑的,是可以用来判断具体做法对错的标准。那时网购尚未兴起,在北京要买《登山圣经》,只能去找三夫之类的户外店,除了精装硬纸封面的正版之外,还有平装软封面的扫描转制盗版,价格要差上不少。
最初一两年里,我学习登山技术的主要途径是清华登山队的暑期登山集训和冬训,以及孙斌03-04年冬季专门为学生登山队开设的技术培训课程,并不是很倚重书本文字,所以对那段时期国内除《登山圣经》之外是否还有中文版的技术资料,实在没有什么概念。唯一能记得的是2003年刃脊探险成立之后,组织翻译了一份名叫《实用登山技术手册》的资料,原本是新西兰高山向导学校的教材,我曾有机会详细读过几次。手册里的插图把阿尔卑斯套扣(Alpine Clutch,用两把等规格铁锁对绳子起到单向自锁作用的绳结)的结构画错了,让我颇困惑了一段时间,顺便也对那些画工相当粗糙的手绘插图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除此之外,插图错误的地方还有一两处,例如在法式下降的示意图中把抓结画在了下降器上方,让人不得不怀疑新西兰高山向导学校教材编纂人员的认真程度。也是在2003年,南海出版公司出版了一本名叫《中国登山圣经》的书,不过只是借了“登山圣经”的名头,其实质是国内一些成熟登山路线的攻略集,并不是攀登技术读物。
2005年从清华毕业之后,我在山东泰安“漂”了一个来月的时间,期间终于有机会把《登山圣经》通读了一遍。那时我对真正的技术型登山只是向往,并没有直观概念,遇到《登山圣经》里的美式操作与之前孙斌所教授的法式操作不一样的地方,只能凭主观想象和逻辑来判断孰优孰劣。好在那时我已经意识到,登山者并没有必要纠缠于技术操作细节,正确的方式也不是只有一种,而是应该视具体情况和自己追求的目标选择最合适的方式。当《登山圣经》或者其他资料中的新内容跟我之前的操作习惯不符时,我可以通过思考和实验来判断究竟哪一种更适合我,而不是固执抗拒或者迷信盲从。初入门的新手或许需要先严格遵守某一种操作范式,建立起初步的技术基础,但是要想成为成熟的登山者,第一步就是打破僵化的思维模式,靠理解而不是死记硬背来构建真正属于自己的技术体系。
在那以后直到2007年《登山圣经》第七版引进之前,我大部分时间在参加珠峰奥运火炬队的集训,生活在相对封闭的环境中,对国内是否译介了新的攀登技术资料仍旧不是很了解。直到2008年,我才发现水利水电出版社早在05年就出版了Clyde Soles的《登山计划》(Climbing: Expedition Planning)和《攀登训练》(Climbing: Training for Peak Performance),到06年又出版了一个意大利人写的《现代登山探险史》。我相信这些原本都是好书,特别是Clyde Soles的两本,不过因为译者明显对登山缺乏最起码的了解,并且还是多人合译,中文版根本就读不下去。
2007年4月,汕头大学出版社引进了《登山圣经》第七版的台湾译本,虽然号称进行了简体化,但其实只是把繁体字直接替换成简体字而已,译名仍旧是台湾风格,例如铁锁叫“钩环”,冰镐叫“冰斧”,冰锥叫“冰螺栓”,徒步叫“健行”等等。尽管简体本换汤不换药,但凭着《登山圣经》这么多年来在国内登山户外圈的名头,据说销量仍旧很不错。反过来想想,既然现在大陆登山界仍保持着“铁锁”、“冰镐”、“冰锥”这些通用说法,就说明《登山圣经》的影响其实也没有那么深远,否则我们今天就应该从了台湾的译法了。
到了2008年,就在火炬队即将开进珠峰大本营的时候,孙斌拿了一本书给我看,是Mark Twight写的Extreme Alpinism,也就是后来的《极限登山》。书中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激情,极限登山者看待攀登的态度,一下子让我沉浸其中,觉得相见恨晚。孙斌有意把这本书译介成中文,他负责出版事宜和文字润色,我负责初稿的翻译。由于火炬活动前前后后的麻烦事很多,我6至7月又去了玉珠和宁金抗沙,所以直到8月回到北京才开始着手翻译。不过,这实在是一本激情四射让人翻起来就停不下的书,我记得当时只用了6天时间就完成了十多万字的全部初稿,只是后来的出版过程一波三折,到2009年夏天才印出来。
所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自己开始翻译登山技术书籍,才发现往常从别人翻的中文本里挑的那些错误自己也会犯,比如能量单位换算有问题,所有的食物营养和热量消耗都缩水成了真实数据的千分之一,到现在每当捧起《极限登山》中文版还会感到芒刺在背。翻译过程中,我尽量采用大陆通用的译名,例如carabiner译为“铁锁”尽管意思其实不对——现在的“铁锁”都是铝合金质地的——也不用新造的词来替代,因为“铁锁”是早已经约定俗成的叫法。至于山峰、路线的名字和人名,除了极少数众所周知的之外,大都保留原文。
虽然翻译可以说是最“精”的精读过程,但要读懂像《极限登山》这样的书,单靠精读是远远不够的。我自己从08年到现在,经历了从初涉自由登山开始积累经验,到成长为能够完全独立的自由攀登者的过程,对各种不同类型与规模的山峰和路线也有了越来越全面直观的认识。每隔一段时间再捧起《极限登山》来看,都会发现之前在某些方面的认识有所偏差。比如,我直到去年秋天才意识到,真正的高海拔山峰(6500米以上)大规模路线(技术部分高差在2000米以上),跟那些5000多米山峰上几百米高差的路线完全不是一个量级上的事情,在后者上采用以轻装快速为核心的技术和策略并不太难,而用同样的轻装快速策略去对付前者,才是真正的极限境界。现在我会告诉别人,读《极限登山》这本书只要了解顶尖攀登者看待攀登和“玩命”的心态就够了,至于其中一切具体的东西——具体的训练方法和营养安排,具体的操作技术,乃至具体的策略——见仁见智随便参考一下就好了。等你开始接近那个境界,你早就不需要别人来告诉你这些具体的东西该怎么做了。
2009年,人民邮电出版社跟我联系,他们拿到了The Mountaineering Handbook的简体中文版权,希望由我来翻译。这是一本篇幅跟《登山圣经》差不多的大部头,内容范围也差不多,都可以算作新手入门教材。然而它的风格跟《登山圣经》迥然相异,用作者Craig Connally自己的话说,“我不会列出一长串可用的技术供你选择,只会针对具体情况提出最先进、最实用的解决方案。”——尽管这“最先进、最实用”只是作者的想法,未必一定是最合适的选择,但这仍旧是一本具有鲜明个性风格的技术书籍,不像《登山圣经》更贴近那种采用“客观”笔调的教科书。换句话说,尽管两本书涵盖的范围大致相同,字数也大致相同,但是对于同一个问题,《登山圣经》可能会简略地列出三种可行的解决办法,不告诉你为什么,而这本书会给出作者认为最合适的一种解决办法,并利用三倍的篇幅详细分析解释。
书名直译作《登山手册》,正文的初稿前后大概花了6个星期,全长34万余字。翻译这本书的过程很有乐趣,因为时不时会遇上从未见过的新鲜细节,或是自己从未仔细思考过的环节,让我眼前一亮,例如碎石坡最大稳定倾角大约是35度、静力绳与动力绳在动态保护情况下对保护点造成的冲击力基本相同等等。在对比布林结与8字结的优劣时,Craig Connally为了让形势显得更加一边倒,或多或少在强度数据上做了手脚,提出“同一根绳子打布林结比打8字结的强度损失更小”,尽管从其他来源查到的公开测试数据都不支持这一说法;不过,除去这一段之外,书中那些看似“颠覆传统”的内容还是基本都有客观数据与严密分析支撑的。
最后印出来的6000本《登山手册》在纸张和印刷方法的选择上相当糟糕,图片印得跟扫描转制的盗版一样。如果今后再印第二版,或许在这方面会有所改善。不管怎样,当2010年人民邮电出版社出版我翻译的《国际登山技术手册》,以及我在火炬队时的队友龚海宁翻译的《完全攀登指南》时,都换用了彩页印刷,图片质量有所改善,可惜这两本书作为技术资料都远不如《登山手册》那么系统。
到目前为止,我所翻译的这些登山技术书籍都是别人拿着书来找我,而我只负责翻译过程。从去年开始,我动了把Mark Houston与Kathy Cosley合著的Alpine Climbing: Techniques to Take You Higher这本书译介成中文的念头,这次终于该自己主动去联系版权、书号、排版、印刷一系列事宜了。所幸有出版界的朋友帮忙查询联系,只要能敲定赞助资金,这本书明年初付梓应该问题不大。这是一本最适合具有一定经验与水平的攀登者的技术书籍,视角颇为独特,把决策过程、风险、危险、恐惧、精神状态这些东西“掰开揉碎,摊在桌面上,为每一部分取一个名字,仔细分析清楚”(跟Mark Twight同一辈的顶尖登山者Barry Blanchard的书评)。
从当年唯台版《登山圣经》独尊,到今天或多或少有几本风格各异的技术书籍可供选择,应该说国内登山技术出版物的丰富性还是有所提高的。资料越是丰富、越是多元化,初入门的登山者就越容易养成灵活思考的习惯,陷在僵硬教条中的时间也就越短。另一方面,我想在可预见的将来,翻译过来的西方登山技术书籍估计会一直在国内登山界占据主导地位,这是因为中国的自由登山只是刚刚起步,并且还面临着制度、思想等方面的诸多压力,目前还只能在夹缝中求生存,谈不上发展壮大。只有在国内形成有一定规模与水平的自由登山圈子的过程中,才有可能发展出一套中国式的攀登理念、策略和技术。在此之前,就算我们自己从头撰写一本攀登技术书籍,也无非是对美国或者欧洲现行主流技术体系的选择吸收而已,相比需要付出的工作量,译介已有的西方技术书籍效率还要高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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