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冬冬
1984.11.16 - 2012.07.09
自由登山者，自由职业翻译
死磕
- 发表时间：2010-05-16
- 死磕
标签： 登山 杂谈 分类： 登山2010-05-16 23:12
（这篇小文放在刚刚发生山难的背景下似乎不太合时宜，况且有意为之已经很久了，到头来终究还是决定不举任何具体的例子，结果写出来仍然流于浮浅。无论如何，还是贴在这里吧。未经删改的原稿，已投本期《山野》杂志，欢迎转载，注明出处即可。）
死磕
在前段时间的班夫山地电影节上，一部题为Crux的片子被译为“死磕”，尽管片子的主题是自行车而非登山，但这一译法却不能不让人拍案叫绝。Crux这个词用在登山中，是指一条路线的高潮部分——在难度、暴露感、危险性、心理压力等方面对攀登者提出最高要求的路段；而要想搞定Crux路段，成功完攀整条路线，唯一的方法就是死磕。
——题记
“放弃比坚持更困难”是我在最初接触登山的时候，常常听到的一句话。这句话的本意在于告诫缺乏能力和经验的新手们，登山是一件具有内在危险性的事情，在某些情况下，为了规避危险，可能不得不放弃攀登。然而，似乎无论我自己还是周围的人们，却都更多将这句话当成一种借口，在我们因自己心中的怀疑和没来由的恐惧而裹足不前时，给自己一个放弃的理由，让在攀登原本还可以继续的情况下选择放弃的做法，变得似乎情有可原。
然而事实果真如此吗？沿着已知的路线朝安全的营地下撤，跟一边抗拒内心中的恐惧和犹豫、一边掌控和调整身体的状态、分析周围的各种危险、判断最合理的路线和攀登方式、继续向前探索未知相比，究竟哪个更困难，不是一目了然吗？因为自己的能力和条件不足——体能难以为继，攀爬能力不足以应付路线的技术难度，速度不足以及时完攀路线，判断力不够认识清楚路线上的各种危险，无法跟搭档进行有效的配合，因为恐惧的磨蚀而丧失了向上的欲望，或者只是不愿继续忍受疲劳和不适——而放弃攀登，就算不是一件可耻的事，难道还值得贴上冠冕堂皇的标签，成为夸耀的资本吗？
西方登山媒体常常提起而在国内却似乎很少听到的一个词——commitment，翻译过来就是“投入度”，也就是你究竟把多少精力和意志投入进了一次攀登之中。一次高投入度的攀登，意味着你在整个攀登过程中，全副身心都专注于克服困难与障碍登上顶峰、而后再安全下撤的过程中，而不是在无谓的怀疑、犹豫和其他阻挠你集中精力的事情上分心。在任何一次严肃的登山过程中，你都需要时刻对自身和周围环境情况做出精准的判断与分析，调整合理的攀爬节奏，选择合适的路线，把危险控制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而你心中的恐惧、惰性和对不舒适的拒斥则会努力干扰你做到这些事情。只有抗拒住这些干扰，你才能把自己的体能、技术与经验发挥到极致，完成处在你自己能力边缘的路线，接近甚至达到你自己的极限，获得高投入度的、深刻的攀登体验。
高投入度的攀登当然不是盲目的。如果你的体能、技术和状态根本不足以完成路线，装备物资根本不足以满足攀登的要求，知识、经验和判断力根本不足以分辨周围的危险，找到合适的攀登和下撤路线，却硬要向上攀登，那自然是极为愚蠢的，只会把你自己置于毫无意义的生命危险之中。然而，我们更多时候遇到的是这样的问题：明明各方面“硬”能力和条件都完全能满足路线的要求，却总会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而给自己借口，在体能和时间尚颇有余、攀爬难度远未达到能力极限、装备器材相当充足、食品燃料远未耗竭的时候，莫名其妙地选择放弃——也许只是因为忽然吹来一阵令我们感到不舒适的冷风，也许只是因为踏上山脊的那一刻扑面而来的暴露感，也许只是因为旁边对攀登路线没有影响的地方发生的雪崩和落石，让没来由的恐惧淹没了我们的攀登欲望。如果你在撤回营地之后心中充满了懊恼，不由自主地问自己“我为什么没有坚持下去”，而又找不到足以让自己信服的原因，那么可以确定，你这一次攀登绝不是一次高投入度的攀登。
如果登山对你而言只是娱乐消遣，你并不追求真正深刻的体验，那么投入度对你当然并不重要。但如果你渴望把自己的能力完全发挥出来，真正挑战你自己的极限，把“更高、更快、更难”作为追求，那么在解决了训练、技术、装备等基本问题之后，投入度很可能会成为你接下来所面临的最大瓶颈。
“Mick Fowler测试”是一种简便易行的心理调节技巧，可用于突破这一瓶颈。每当你在路线上想要放弃时，问自己，是否有某种无法抗拒的原因让我必须要放弃？这次攀登真的不能继续下去了吗？如果不是非放弃不可，那就把精力重新集中到攀登过程上，专心克服路线上的下一个难点和障碍，同时敏锐地关注周围环境和自身状态。一直坚持下去，再长再难的路线也有尽头，而当你在倾尽心力之后终于站在顶峰的那一瞬间，那种酣畅淋漓的感觉将是与无伦比的。
当然，高投入度的攀登在身心方面的消耗非常之大，你用不着每次上山都追求极限，否则恐怕很快就要让攀登的激情消耗殆尽了。然而，在那些你自己觉得真正重要的攀登中，如果能够更加投入一些，你一定会收获更多的成就感，少一分事后的追悔与无奈。在高山上“死磕”是一件非同寻常的事情，必然不可能天天都发生，但如果在多年的登山生涯之后回首过去，发现自己一次都没有“死磕”过，难道不会感到无比遗憾吗？
（注：与这一系列的所有文章一样，这篇文章是写给自主攀登者看的，而不是商业队客户或者说登山旅游者。如果你连为自己的安全负责、靠自己的力量完成攀登都做不到——如果你需要依赖别人的指引和照顾、别人运输的物资、别人修建的营地和路绳才能到山上去，那你自然根本连谈“死磕”的资格都没有，否则就是拿别人的生命和其他东西去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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