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冬冬
1984.11.16 - 2012.07.09
自由登山者,自由职业翻译
极限登山后记
- 发表时间:2009-03-11
- 原文链接:http://thefreespirits.blog.sohu.com/112077430.html
- 标签: 登山 翻译 极限登山 Mark Twight 分类: 翻译2009-03-11 23:59
去年翻译的《极限登山》(Mark Twight著),终于要出版了,版权的事已经谈妥,接下来是各种各样的细节问题。
因为在珠峰不小心,去年拿的那本书最后几页洒上了巧克力,粘在了一起(向孙斌致以最诚挚的歉意),所以书后面的“后记”、“致谢”和“附录”部分当时没有翻译。现在终于拿到了新的样书,翻译后记的过程令人热血沸腾,所以不加校对就贴在这里,与大家共飨。像“登山是修心的过程”这种话,其实原本是我自己的体会,而“登山就是享受痛苦”则是听孙斌说的;然而,这些话与文章的意思如此合拍,所以我就直接采用了。
《极限登山》后记
Mark Twight
写这本书让我学到了很多东西。开始动笔时,我已经一年没有上山了,但在写作的过程中,我渐渐意识到我对登山运动的了解有多深,这项运动是如何令我爱恨交加。结果是,我越来越兴奋,最终决定先抛开笔,花几个月时间在阿拉斯加进行攀登。我跟Steve House和Johnny Blitz搭档,在Bradley峰开辟了一条新路线,然后又跟Bill Belcourt搭档,花22小时完成了Huntington峰西壁的攀登往返(在我看来,其实有15个小时就够了)。就算是为这本书积累第一手资料吧。
这几次的攀登以及之后的反思,让我对我自己的攀登生涯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最初,我之所以会选择极限攀登作为事业,是因为我心中充满了愤怒——针对这个世界,针对我的家庭,以及我的未来。我选择攀登作为自我表达的方式,是因为这样可以显得高人一等。至少在当时的我看来,能够单人完攀那些困难的路线,就意味着我比别人都强。这样的心态使我特别在乎别人的评价。可以说,我那段时间的许多攀登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别人,是做给别人看的——而我的许多文章也都是写给别人看的。我想要尽可能改变别人,因为这样可以让我感到快乐。不过这样一来,我也给自己制造了极大的压力,因为我既然在文章中放出了大话,就必须用行动去证明自己,不然就会被人瞧不起。于是我只能尽量努力,向文章中那个信念坚定、胆敢挑战一切的“我”看齐。
通过努力,通过不懈追求,我在登山过程中逐渐改变了自己。是山教会了我诚实,也是山让我明白,我必须全神贯注、全力以赴,因为失败意味着严重的后果。山成了我检验自己的场所,每当我意识到自己还有所欠缺,就更加努力地投入学习和训练中去。多年来,我尝试过各种各样的攀登方式,但是最吸引我、逼我投入全部精力的,永远是阿尔卑斯式攀登。对我来说,其他任何攀登方式至多也只能算是训练。
通过不停的测试和训练,我逐渐形成了自己的攀登心态——一种积极的冥想状态。有时在攀登中,我会进入一种意识与无意识并存的状态,身心完全与山融为一体,在这种状态下,我完全不可能犯错或是脱落,能读懂搭档的思想,甚至完全不受重力的影响——因为我已经完全忘我,与山融为一体了。我最引以为荣的那些攀登,都是在这样的心态下完成的。
早年那种不要命的攀登风格,经过多年的积淀与演变,最终形成了一种“无我”的心境。最初,我努力改造自己,从自己身上剔除那些不理想的特质与个性。如今,我则努力在坚韧的“自我”和空灵的“无我”之间寻找平衡:前者是一种追求,是挑战高难度的新路线、进行长时间极限攀登所必不可少的;后者则是一种境界,一种天人合一的存在状态。
在这一过程中,我逐渐意识到,顶峰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看重的是每一次攀登的经历,以及这些经历对我性格的影响。过去,我之所以努力完攀高难度的路线,是为了获得别人的认可;如今,我则完全不在乎路线的难度,也不在乎成败与否。登山对我来说,已经变成了一个修心的过程。
再说,攀登路线的难度究竟是由什么决定的?攀爬需要的力量和技术,路线长度和攀爬时间,客观危险,可接近性,撤退的难度,天气,攀爬过程中的舒适程度,抑或是海拔?无论是这些因素中的哪一条,都无法用作判断难度的依据。只有所有这些因素综合在一起,才能把现代登山变成一项极限运动。高山路线的难度定级是模糊的,因为单凭几个字母、几个罗马数字,绝不可能涵盖整条路线上可能出现的全部问题。每一天、每一个攀登季节,山上的情况都在变化。对于一条高差达600米甚至3000米的高海拔垂直路线,你不可能定出一个准确的“难度级别”。而这正是登山运动的吸引人之处。无论这条路线被前人攀爬过多少次,你都无法确知,在路线上等待着你的将会是什么。所以,你必须做好面对任何东西的准备。
我相信,登山对我的影响是积极的。正是因为攀登的过程,以及那些令我钦佩、发我深省的登山前辈和搭档们,我的价值观才能成为今天这个样子。如果当初没有走上登山这条道路,我真的不知道我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不过,攀登本身并没有任何价值;你能在其中收获什么,完全取决于你准备付出多少。Walter Bonatti曾说:“高山的价值是通过那些与之较量的人们来体现的。若不是这些人,它们就只不过是一堆堆石头而已。”我在登山生涯中的付出,换来了十倍的回报。当我们在地球上最美丽也是最危险的地方,去挑战最不可能的极限时,这样的经历会让我们永远改变。
这些年来,我逐渐形成了追求纯净的道德观。我学会了尊重每一座山,不仅因为它们可以杀死我,更是因为它们所蕴含的力与美。它们就是这个地球。我当然可以巧妙利用不断进步的科技,去征服每一座山峰,让它们臣服在我的脚下,满足我的野心和欲望;然而如果我这样做,如果我毁坏了山峰本身,那这一切就没有任何价值。为了保持我的自尊,我必须坚守最基本的原则:永远尝试用最少的装备攀登最长最困难的路线。我必须快速行动,但又不能操之过急。每一天、每一分钟,我都必须追求新的体验。我宁愿承认失败,也绝不使用固定的膨胀螺栓,或是借助氧气面罩和固定路绳。我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当我全身心投入时,当我与搭档能够达到心意相通、天人合一的境界时,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1996年7月,我与Scott Backes搭档,在南美玻利维亚的Pico del Norte攀爬了一条新路线。那座山峰海拔超过5700米,而我们的路线高差达750米,然而我们只携带了不到1升水、20包能量胶、两对冰镐、两根雪杖,以及备用的手套——没有绳索,没有保护器材,因为我们觉得不需要。出发前我们商量好,假如到下午3点还没有登顶,或者情况变得太过危险,那我们就掉头下撤。
上午11点,我们离开了海拔5000米的营地。路线上最难的一段只有300米长,等到闹钟响起来的时候,我们离顶峰已经只有一步之遥了。结果是,下午3:08,我们两人一起站在我们搭档攀登的最后一座山顶上。那年晚些时候,Scott宣布退役。这条路线并不是我们一起攀登过的最难、最长的路线,但我觉得,那一次的攀登令我们的搭档关系得到了彻底的升华。没有多余的装备和欲望分散我们的注意力,所以我们可以彻底投入攀登本身。我们对山峰保持了足够的尊重,使用了最公平的攀爬方式,没有在路线上留下任何痕迹。尽管没有绳索,但那种彼此相连的感觉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我们把那条新路线命名为Fuck’em, They’re all Posers Anyway。那次攀登体现了这本书的核心精神,也体现了进行高海拔极限攀登所需要的态度。滑雪者学习各种形式的转弯,是为了终有一天可以不必再转弯,而是直接从高坡上飞身而下;同样地,登山者学习各种复杂的技术、修炼不同状态下的心态,是为了终有一天可以抛开这一切,完全凭最简单的本能进行攀登。我衷心希望,这本书能为你带来一些有价值的体会,对你的攀登和生活产生帮助。然而,正如我的良师益友Brian Enos所说,“这本书里的一切都有可能是错的。”对你来说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必须靠你自己来判断。如果你只是单纯模仿别人的做法,或是机械地按他们说的去做,那你就不是在学习,而是在抄袭。不要这样做。
记住,痛苦也是可以享受的。